《人间[刑侦]》云深君

107、泥娃娃08

　　7点·SCI会议室

　　夏昼日长，尽管已经7点，夕阳的余晖也还未消散，紫红色的晚霞布满整片苍穹。苍穹之下是是钢筋水泥浇筑的巍峨高楼，是贫富差距下苟苟营生的市井小民，是一颗颗埋葬在躯壳里难辨黑白的心脏。
　　言禹抱臂俯瞰着窗外光与影的极限拉扯，看着阴影慢慢吞噬光明，然后这城市被黑暗笼罩，仿佛一瞬间窥见了命运的缝隙，那缝隙里尽是渺小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类被禽兽、被恶鬼碾压蹂躏的可悲的一生。

　　他努力伸手想将他们拉扯出这宿命，可缝隙里满是空洞洞的人，他们没有心脏、断了手脚、缺了魂魄，恍恍惚惚，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来，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完他们的一生。

　　做个看客。

　　无能无力。

　　秦慕鸳凝视着窗边沉默的言禹，十分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她相信任何人见过范文丽后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像言禹这种长在正义光辉下的战士。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会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1]秦慕鸳低头自嘲，小步向着靠在角落的苏陌归走去然后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叹道：“苏小姐，你觉得秦文琢还活着吗？”

　　不等苏陌归回答，秦慕鸳自顾自的接着道：“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是谁在帮范文丽，苏小姐你好奇吗？”

　　苏陌归抬了下眼皮，然后继续翻看着手里的杂文集，她看到其中一篇，平静的唇角微微向上扯了下，随手折了个角，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

　　没能从苏陌归脸上看出任何信息秦慕鸳也不气馁，有故事人是值得花费时间慢慢探索的，就像一张藏宝图，神秘而富有挑战。她侧目看了看苏陌归然后又瞥了下远处的言禹，目光闪了闪，更何况SCI里可不止一张藏宝图。

　　“言科怎么了？”向来不会看人脸色的宋玫难得从言禹那张“面瘫脸”上感受到了莫名的消极，她推了推顾停小声的说，“是不是和范文丽的谈话不顺利？”

　　顾停正在整理自己和失踪儿童家属谈话的内容闻言抬头瞥了眼站在落地窗前好似雕塑一般的言禹觉得宋玫就是瞎操心，“你那边都调查清楚了？”

　　宋玫点头压低了声音同顾停道：“几个失踪孩子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在哪里见过什么人李伟一早就查清楚了，能查到监控的也调取了监控，时间久远查不到监控的也都找了目击者做了详细的笔录，我啊就跟着复查了一遍。”

　　“你那边呢？”

　　“大致和之前警方的调查记录相同。”顾停见冯约翰一直在按照江斯年的消息查什么东西，应该是有发现，“就看韩乘他们那边了。”

　　宋玫看看表，已经过了七点，会议室里只差韩乘和江斯年还没到。约莫又等了半刻钟，他们两人才姗姗来迟。

　　“人到齐了，先汇报各自调查的进展。”言禹坐下，目光看向冯约翰。

　　冯约翰迅速操控手里的电脑将自己查到的资料同步到会议室里的大屏显示器上，“目前确认的最早一位失踪儿童的时间是去年1月2号，我设置了相同的关键词将时间扩大到3年，其中有一起案件符合，失踪者叫李阳，是两年前的6月28号在公园里走丢的，父母报警后警方将其纳入了全国失踪儿童系统中，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消息。我把资料已经发到你们手机上了。”

　　“你用的什么关键词？”言禹低头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资料，不经意的问。

　　冯约翰得意道：“我总结了所有失踪儿童的特点，将其归纳为以下5个关键词：1，丢失地点——儿童户外活动区域；2，丢失时间——周末及节假日和工作日的下午4至5点；3，丢失年龄——5至10岁以内；4，外貌特征——卷发、大眼、双眼皮的洋娃娃属性；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失踪者家属是否连续收到过装有奇怪物品的快递。”

　　言禹抬眼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你总结的？”

　　冯约翰收回脸上得意的笑容，在抓老鼠比赛中遭受职业滑铁卢的他不甘心的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苏陌归：“她总结，我搜索的。”

　　言禹点头默默收回目光，冯约翰作为技术人员基本不参与到案件分析中，所以在没有专业人指导的情况下不可能如此准确的找到搜索结果。他看向苏陌归，其中4点李伟之前总结过，但第二点的丢失时间言禹好奇她为什么会加入这个关键词。

　　感受到言禹看过来的目光，但苏陌归并不想解释，只靠着椅背继续无聊的翻看着手里的书。

　　李伟看完冯约翰最新发来的案件资料深思了一下道：“常规的儿童拐卖是没有特定的时间限制，但这几起丢失案的具体时间确实是属于这个范围。嫌疑人选择在特定地域、特定时间，挑选偏好的一类型儿童进行作案，并在案发后给家属邮寄快递。”

　　李伟停顿了一下，对上韩乘的目光，异口同声道：“父母。”

　　“父母才是嫌疑人的目标，他通过拐走孩子来惩罚父母！”几起儿童失踪案的资料尽数在脑海里滚动，几乎是立即李伟脑海里就已经勾画出了一个嫌疑人的模样。他沉思了片刻才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侧写关键字：“嫌疑人年龄在30-40岁之间，有稳定工作，但时间自由，财务自由，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且私密性好，独居，父母都已经去世，小时候长期遭受父母其中一方或者双方虐待。”

　　“从事艺术类或者手工类工作。”江斯年补充，“所有失踪儿童家属都有收到过不同的泥娃娃，我看过照片，不是市面上售卖的反而更像是嫌疑人自己捏的。”

　　“能在公众场所带走小孩而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说明嫌疑人样貌普通不引人注目，但能够轻易获得孩子的信任，说明他有极强的亲和力能够让人放下戒心。除了范文丽的女儿芳芳是在回家途中失踪，其他所有人都是在有家长陪同的情况下被拐。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孩子在父母都在的情况下和一个陌生人离开呢？”韩乘道。

　　“老师、警察。”宋玫声音沉了沉，“在小孩子眼中老师和警察的话很多时候比父母还要管用，这就是职业光环。”

　　随着侧写的越来越具体，所有人心里都渐渐明白，这个人是谁。

　　冯约翰调出秦文琢的个人资料：“秦文琢38岁，江河美院副教授，国内知名陶艺家，‘女娲’陶艺工作室老板。未婚，独居，父亲在十岁时溺亡，母亲在5年前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一直住在西郊的疗养院……没有查到虐待记录。”

　　“别说他那个年代，就算是现在父母打自己的孩子也没人会关注，更别说报警。”顾停叹气，国内环境就是这样，父母对孩子掌握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很多时候就算是报警了，警察也只能起到一个教育调解的作用，从根本上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们那边查到了些什么？”言禹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现在的关键是秦文琢在哪里，孩子在哪里！

　　“6月8号12点左右秦文琢从女娲工作室离开回到在蛇口花园的住宅，有小区的监控可以证明，之后就再没有他的踪迹。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的家里奇迹的消失了。”说出来韩乘都觉得搞笑。

　　“小区每栋公寓只有进出口以及电梯装有监控，我们查过小区监控，都没有秦文琢身影，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秦文琢还在所住的这栋公寓里，二、秦文琢被人转移出了公寓。而这期间只有秦文琢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唐素君有作案的可能，她在6月8号晚上搬进秦文琢隔壁的房子，中间多次使用电梯搬运大型纸箱。”韩乘继续道。

　　“唐素君是一名视频博主，在这之前和秦文琢并没有任何交集，和失踪儿童家属也都没有关系，而且在6月9号的凌晨她便离开，随行一起有她的工作伙伴一共5人，至今未归，有详细的视频记录。”

　　“我总觉得太巧合了，刚好她搬来秦文琢就失踪，然后她又在做关于陶艺的视频，还保留了完整了不在场证明。”江斯年皱眉，总觉得这中间缺少了一块最关键的拼图。

　　言禹沉思了片刻：“去查一下这个唐素君，包括当天搬家的司机，看有什么发现。”

　　“我觉得我们掉进了一个误区里，因为没有找到秦文琢的尸体加上范文丽供词的语焉不详，我们本能的觉得她在说谎。范文丽说秦文琢是拐走孩子的人，现在的调查证明她没有说谎，面对一个可能谋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她有杀他的动机，其他孩子的父母也有。”韩乘分析。

　　“你的意思是杀秦文琢的不一定是范文丽本人，可能还有其他人参与了这场复仇，是多人作案！”李伟想了想认同韩乘的推测，“这么想就对了，范文丽明明自首了却什么都不肯说，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将调查的方向控制在她身上从而给真正杀秦文琢的人时间。”

　　“秦文琢如果是在范文丽自首后被杀害，那么她之前自首的供词都会被推翻，她没有了作案的时间，警方只能释放她。”顾停回忆了一下之前和失踪儿童父母的交流提出自己的怀疑，“如果是多人作案，其他失踪儿童的父母是最有嫌疑的，有共同的仇人才能结成稳固的同盟。但除了范文丽只有杨英朗的父母杨文、周慧欣是帝都本地人，其他家属现在都不在帝都，可杨英朗是一周前失踪的，也就是6月7号，而范文丽是6月10号自首，两天之内让刚刚丢失孩子的父母相信自己的孩子被杀害并和范文丽结盟设计这么复杂的不在场证明并杀人，这不可能。”

　　宋玫目光闪了闪欲言又止。

　　“还有一点很奇怪，宋玫，如果你是范文丽，在明知道带走芳芳的人是秦文琢的情况下，你最先做的是什么？”李伟问宋玫。

　　宋玫将自己带入到范文丽的身份，想了想回答：“找芳芳。”

　　李伟点头：“父母的首要关注点一定是孩子，孩子活着先救孩子，就算孩子被害了也会先要见到她的尸首，但她没有。除非她确认芳芳已经被害，但却不知道尸体在哪里，所以才自首让警方介入。”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找到孩子们的尸体。”

　　“秦文琢名下的工作室和住宅在之前警方就多次搜查过，并没有可以藏匿尸体的地方。”宋玫道。

　　解开谜题关键的拼图还没有找到，江斯年总觉得自己错过什么最关键的信息，一个连环杀手一定会留下自己的战利品，他在大脑里反复回放秦文琢工作室和住宅的画面，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这几个娃娃真丑。”一直沉默着看自己书的苏陌归突然嫌弃道。

　　“什么？”江斯年没反应过来。

　　苏陌归指了指他口袋露出来的陶瓷娃娃。

　　江斯年恍然大悟：“对，是娃娃，他给每一个受害者的父母都寄了陶塑娃娃，这就是他的标记。”江斯年兴奋的冲冯约翰喊起来：“约翰，你快点对比这几个娃娃和秦文琢‘诞生’系列的几个陶塑相似度。”

　　冯约翰白他一眼：“结果早就发你了。虽然这几个小的做的很粗糙，但大体形状和秦文琢公开出来的‘诞生’系列陶塑是一样的。”顺手冯约翰也将‘诞生’系列陶塑的图片投屏到了显示器上。

　　“我是真搞不懂艺术家，秦文琢这些奇形怪状看起来又吓人的东西竟然还挺受人追捧，都被博物馆收藏了！”冯约翰吐槽。

　　江斯年盯着显示屏上的7个陶塑出神。

　　“或许你可以微信问一问文雪这7个陶塑的信息。”韩乘提醒。

　　“谁是文雪？”宋玫八卦道。

　　韩乘笑了笑：“秦文琢的一个学生，下午加的他微信。”

　　“喔~”

　　言禹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明天继续，今天大家好好休息。”

　　见大家都走了宋玫才走到言禹身边小声的询问：“帮范文丽的有没有可能是鲸落，之前的神曲案就有他们。”

　　听闻鲸落这两个字言禹不由得紧蹙了眉头，他拍下宋玫的肩膀，并没有给与她肯定的回答：“先让大脑休息一下。”

　　苏陌归等在会议室外，见言禹终于出来随手将手里已经看完的书丢给他，冷漠的道：“案子结束，我和你去。”

　　“去哪里？”江斯年竖起耳朵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苏苏你要和言科去哪里，我也要去！”

　　对待江斯年，苏陌归的语气自然的放柔了许多，她快步越过江斯年，“等你下棋赢了我再说。”

　　江斯年顿了顿，想要自己和苏陌归对弈的战绩顿时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会赢的！”

　　听到苏陌归答应去看心理医生言禹沉重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一点，他低头看了眼苏陌归丢过来的书，是鲁迅的杂文集《热风》，他随手一翻，自然就翻到了苏陌归折角的那一页。

　　书页右下角的一段话写着：

　　……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2]

　　言禹僵在原处，心底震动，胸膛里的心脏合着滚烫的血液跳动着，捏着书页的手紧了紧，深邃的眼眶泛起红丝，他合上书紧蹙的眉头散开，低头轻轻笑了两声。

　　小苏啊……

　　言禹抬起头望着苏陌归越来越远的背影，默默在心底重复道：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见言禹终于从那种无能为力的情绪中走出来落在最后的韩乘不由得松了口气，但看着言禹温柔的目光他又不由得生出另外的担心来。

　　饮鸩止渴只会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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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出自尼采《善与恶的彼岸》。
[2]出自鲁迅杂文集《热风》随感录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