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陶矜悠

137、五十八、各奔天涯（一）

　　审讯室。
　　两名民警与迟然面对而坐。年纪较轻的民警递给迟然一张法律文书，年纪稍长的则开口道：“迟女士，我们经过调查取证，综合研判你开枪的行为符合刑法规定的特殊防卫的条件，我们公安不做立案处理。感谢你这十二小时留在这里配合调查，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迟然看着这份不予立案通知书，神色平静地签了名，还给民警：“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两名民警随着迟然起身，分别与迟然我了握手。
　　年纪稍轻的民警把迟然送到派出所门外，目含钦佩之色：“你真勇敢，敢打出那一枪。这枪法，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没学过射击的人。”
　　“运气罢了。我只在CS真人野战场学过打枪。”迟然淡淡地回了一句。她犹豫半会儿，问道，“警官，被我开枪打中的那个美国人，他醒过来了吗？”
　　“没有。我们跟医生了解过他的情况，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美国驻华领事馆现在也在协同我们处理这件事。”民警见迟然的脸色有些沉重，宽慰道，“你做得很对，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用后悔。”
　　迟然的语气很轻快：“我不会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的人，这十二小时来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的药和三餐，都是他让我转送的。这样的男人，值得你的不后悔。”
　　迟然心尖一颤。那些包装看起来和外卖没有区别的饭盒，她在吃下第一口的时候，眼泪便汹涌翻滚。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让她入口却觉得心都要化了的味道。
　　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的了。
　　民警朝门前路边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他在等着你，快去吧。”
　　迟然道了谢，转身朝门外走去。
　　视野中逐渐放大的这个人，多么夺目啊。一张上天得意之作的俊颜，一声笔挺的藏蓝色西装，天之骄子，翩翩君子，这般看着应该是活在书里的人物，却真实地存在于她迟然活着的现实之中，他就这么站在他这一辆黑色跑车前，准确无误地和她接上了目光。
　　迟然感到有些晕眩。她深呼吸，嘴角含着一抹俏丽的笑，停步在程煜面前，道：“谢谢你。”
　　程煜定定地看了迟然几秒，视线下移至这左手臂上缠着的厚重纱布，眸光抽动：“有按时吃药吗？”
　　“有。”迟然示意了一下右手拎着的药袋，“还有五天的药，我都会按时吃的。”
　　程煜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让迟然上车。
　　迟然正想拉安全带，一只温暖的大手却抢在了前头，将安全带绕过她身前后牢牢系上。她想，对于现在只剩下不知道还称不称得上是朋友关系的他们，礼貌是不能忘的：“谢谢。可以麻烦你送我到我以前住的公寓吗？就在咖啡厅对面。”
　　“先去医院。”程煜发动车，不看迟然，“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迟然看了看左手上的纱布，点头道：“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程煜暗了暗眸色，没有理会。他踩下油门把迟然送到医院后，没有进诊室里陪同迟然换药，而是选择在诊室外的走廊上坐着等候。
　　三天过去了。只要一想到那天迟然是如何以身护着自己去躲子弹的惊险场景，程煜的心就痛得厉害。那一种让浑身冷汗不停的恐惧，直到这一刻都未能消退，还能让这双当时把昏迷的她抱起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程煜一直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迟然。所以他做的决定，必须以迟然作为出发点，以护迟然周全。可是，百密终有一疏。他算尽各种可能，唯独算少了迟然那一份同样害怕失去他的心情。
　　师兄，你没有受伤，我最开心了。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心。
　　“我换好药了。”
　　程煜闭了闭眸。再睁开时，他沉重的目光顺着迟然手上的白纱布往上移动，最后停留在这张面色因伤势未愈而些许苍白的丽颜上，久久凝视着，不发一言。
　　迟然捕捉到了程煜藏在眼眶之中的水光，心头被这水光闪得有些疼。她有些慌了，唤道：“师……，程……”
　　程煜霍地站起，伸手把迟然搂入怀里用力抱紧。
　　迟然愣住了。她深切地感受着这双手臂的微抖，心头更疼了，眼睫眨动之间，剪下了一颗烫得脸颊生疼的泪珠。她觉得该说点什么才是，便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用轻快的语调说：“医生刚才说了，我这伤只是小伤，等拆线后伤口愈合了，就会给我开很有效的去疤药，不会留疤的，一点伤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程煜没有接话，只是把迟然抱得更紧了一些。
　　迟然想了想，再补充道：“医生说了，我这点小事比发烧感冒还轻呢。”
　　“发烧感冒，不会因为失血太多，昏迷十七个小时。”程煜低哑着声开口，“迟然，你这样做，是打算让我愧疚，让我放不下你吗？”
　　迟然回答不上来，只有眼泪“滴答”地落进程煜胸前的白色衬衣里。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回答：“我这样做，是因为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秒，那就是我最想做的事，就像你有你最想做的事一样。你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放不下我，我做了我想做的，已经放下你了，所以，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她一顿，补上一个句号，“事情再多，也总会有做完的那一天，不是吗？”
　　程煜没有回应这个问号。他松开了迟然，神情清冷地看着站在迟然身后几步之距的来人：“有什么事？”
　　迟然快速用手背抹去泪痕，调整好表情后转过身，没想到这来人，会是程煜以前的秘书王心雁。
　　王心雁向迟然点头致意，对程煜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姐醒了，她想见见你们，你们方便抽出一点时间给她吗？”
　　程煜和迟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道：“走吧。”
　　“谢谢你们。”王心雁便走在前头，带路去易伊菲的病房。
　　迟然在程煜身后跟着，有些唏嘘。易伊菲企图自我了结的那一枪，偏离了心脏位置，经过抢救后保下一命，才不至于让程飞灵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王心雁拧开门把，轻声道：“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情况再叫我。”她将程煜和迟然让进门内，关上了门。
　　躺在病床上的易伊菲，鼻间插着吸氧管，脸色白得吓人。这么一张病态白的脸，多了一份我见犹怜，依旧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听到动静，她缓缓地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转过脸，露出一抹凄婉的笑：“谢谢你们来看我。阿煜、迟然，对不起，让你们受伤害了。”
　　迟然没有说话。她虽然不怪易伊菲，但心里是生气的。如果易伊菲从一开始就跟Henry说清楚，那么Henry就不会心生嫉恨，程煜和程飞灵就不会有危险。每每想到Henry的刀子就要刺中程煜的太阳穴的那一帧画面，她都害怕得手心冰凉，冷汗直冒。如果她来不及开枪呢？这个如果，让她胸口几乎窒息。
　　程煜淡淡地看了一眼易伊菲，直接告知易伊菲最关心的事：“飞灵的精神受到了一些刺激，初步诊断是PTSD。我已经联系好了英国那边的儿童心理医生，过几天会送她过去做心理康复治疗。”
　　易伊菲边听边流泪，神色越发灰白。半晌，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程煜，咬字极为用力，“谢谢你还愿意不计前嫌地帮我和飞灵。这份恩情，此生我都无以为报。”她声音哽咽，“飞灵最大的悲哀，就是有我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亲生妈妈。而我最大的幸运，也是飞灵的幸运，就是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时遇到了你。”
　　程煜避开易伊菲这一百感交集的注视，微微拧眉：“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出去了。”
　　“等等。”易伊菲看向迟然，却是向程煜发出请求，“可以让我和迟然单独说几句吗？”见程煜的眼中添了警惕之色，她越发哀伤，“你放心，我不会再拜托她帮我做任何事的了。”
　　迟然也看懂了程煜的心思。她替自己点点头，再对程煜说：“没关系的。”
　　程煜不禁微微红了耳根。他不看易伊菲，对迟然硬声道：“外面等你。”便先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