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言梦叶

13、十一．辛德瑞拉的假面

　　在安抚完艾姚，送她回去，打发掉蓝平，让他趁早走人后，莲美独自去了莲华所在的公司。
　　向来，只要他们的老爹一回家，莲华肯定会“露宿”公司的办公室。
　　有些事情，她觉得有必要和她的大哥商量一下。
　　仅仅是怀疑，但，如果连大哥都察觉出来的话……

　　然而，很惊讶，大厅里，她碰到了本不该出现的人——…
　　“莲宝！”这小家伙，不是乖乖呆在医院里么。
　　“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莲宝难得地，柔和地冲她这个老姐微笑。
　　骗人，哪有医院放任病人深夜出来溜达的？
　　像猜到莲美的心思，莲宝破天荒地眨眨眼，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有特殊的办法。”
　　有点寒意。
　　她倒是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的莲宝。和他相似的自己，则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拒绝。
　　拒绝什么？
　　答案，呵呵，不知道吧。
　　莲美望着莲宝，声音不自觉透出淡淡的哀伤：
　　“我们果然是姐弟。”

　　踏进经理办公室前，莲美皱起了眉头，因为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的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人，一个黑发黑眸，拥有着一种娴静气质的女子。
　　似乎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女子回过身，见到红发女孩和一脸漠然的少年，女子张张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莲美也不为难她，介于女子是仅次于她那个所谓的父亲，第二个让自己憎恶的人，哼，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攻击“敌人”的机会：
　　“莲宝，你看这是谁？陈茜，陈大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这么晚了，还能到处乱逛逛到这里来了。怎么，想找我大哥叙叙旧？难不成最近欲求不满，才想着要找旧情人解解馋。咦？干嘛不去找我爸呢，你知道他刚回国吧，说不定，你是从我家直奔这里的。唉，我爸果然老了，不然……”
　　粗鲁恶毒的言论，成功地达到了羞辱女人的目的。女子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惨白的。
　　莲宝既不阻止莲美，也不同情女子。少年俊美的容颜早就覆满了寒霜，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便任由莲美动口，一切都是这女人自找的不是吗。
　　“我……”女子瘦弱的身子骨，让人怀疑她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以前莲美或许认为，她是个值得保护的女人，可是，现在，当好感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纯粹的、深深的厌恶。
　　“我什么我，给你十秒时间，立刻从我们眼前消失。”莲美扬了扬手掌，“别逼我打女人。”十足的男人口气。
　　女子退后了一步，正巧撞上了推门而出的莲华身上。
　　莲美有那么一刻，认定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你。”久久，莲华吐出一个单字。
　　“……”名叫“陈茜”的女子沉默着，柔弱的外表让人不忍心去伤害。不过，若换作曾经被她伤害过的人，也许弱势，这种效果就不太明显了。
　　“滚。”又是一个单字。
　　女子晃了晃身形，似要倒了下去。
　　莲华故意不拿眼注意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转向莲美和莲宝，道：“你们进来吧。”
　　“嘭”门在这如瓷娃娃般优雅美丽的女子面前，关上。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的弟妹，基本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莲美呷了一口莲宝沏的红茶，不急不缓地说：“哥，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问这个干吗。
　　莲美接着道：“从那一天，妈妈死了的那一天，从爸…他彻底变了的那一天，我就想了，即使有神，我们一定也是被神遗弃的孩子。”
　　“而你，哥。”莲美一瞬不瞬地盯着莲华不见波澜的灰色眸子，“关于母亲的记忆，你应该是最深刻的一个吧。所以连你第一个爱上的女人，都和妈妈长得……”她指的是刚才被他们拒之门外的陈茜。
　　“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就谈这个吧。”莲华略微有些不悦的开口。
　　莲美笑：“当然不是。我想和你谈艾姚。”
　　莲华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莲美放下手中的茶：“你不是一直在等，等着看艾姚会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
　　“我没那么无聊。”莲华想也没想便否认了。
　　“是吗。”莲美偏仰着脑袋，明丽的眸静静睇着陷在沙发里的俊朗男人，“艾姚打了我们的父亲。”
　　不意外地捕捉到男人的微颤，还有旁边的少年。

　　艾姚打了那个人？
　　妈妈打了爸爸？

　　两个人心里想的，惊人的像，但，本质不同。

　　“他又把女人带回家，然后，我……”莲美大致说了那个时候的情形。其实眼前的大哥，他的情史不比他们爹的少。而莲华，尽管，流连花丛，不过从未带女人回来过。可，让莲华变得不相信女人，却是那个男人的错。那个原本该让他们敬爱的人，却将他们一个个伤得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莲美的笑容里有了一丝心疼：“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艾姚。”
　　她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人。
　　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保护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不，也许不是毫不相干。艾姚的温柔，偶尔，让人担心的率真举动，惹人心烦的老妈子的性格……打个不好听的比喻，她就像一只母鸡，时时刻刻把他们当成小鸡保护。
　　总之，真是一个麻烦到家的……
　　“她不是陈茜。”外貌不一样，个性不一样。
　　莲华不响，好半天，才咕哝了一声：“这我早知道了。”第一眼，见到她，艾姚的笑脸——…
　　记忆里，惟有一个人，曾对自己那么笑过。

　　坐在沙发另一头的莲宝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心底补充道：嗯，她就是我们的…妈妈。
　　“我不知道，现在我才突然想到。”莲美说，“我拿我自己去报复那个生我养我的男人，到底值不值。”然后，还有是打死她也说不出口的话，别扭，被人在乎，再次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嗯。”莲华点头。确实，这话，换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子难以打破的寂静。
　　（旁人语：重复上面的话，果然是兄弟姊妹 = =）

　　夜，携着不可抑止的冷，慢慢侵蚀上少女的心头。
　　雕花的玉栏，倚在阳台上，望着对面灯光融融的大屋。
　　金色的长发，无风的夜里，服服帖帖地垂落在白嫩细腻的肩膀，立体鲜明的精致五官，是西方人独具有。而那双纯净，充斥着忧伤的若子夜一般的眸子，则漾着遥远东方的古老神秘。
　　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没有多余的吊坠，显得典雅又大方。
　　单单是那窈窕清丽的背影，已叫身后一直注视着她的人，失了神。
　　少女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回头：“莱蒙，不用管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姐。”莱蒙并不打算放她一个人在外吹冷风，“你的身体……”
　　“放心，我会保证让这个身体完整无缺，直到你将‘它’带回去。”她刻意曲解他对她的关心。
　　“……”他要如她所愿，气得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陪着她眺望，无半点星斗的天空。也许，他的身体知道，他此时，最想做的是什么——…
　　高大俊挺、金发蓝眸的男子，走上前，环抱住少女娇小的身子，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秀发：
　　“我不会走的。”
　　少女淡漠地牵动嘴角：“我知道。”下一刻，她挣脱开男子的怀抱。

　　“小姐，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到英国。”身体不想，身体里的灵魂也不想。那么，只要她开口，他绝对不会执行那个什么的该死的任务。
　　少女低头，伤怀一笑：“莱蒙，认为我会牺牲你吗？”背叛组织，背叛远在英国的那些个长老，莱蒙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她不想，不要回去。
　　是的，最后，还是会死，她还是会死。
　　她，这个躯体承载的灵魂无需再回到英国，惟一遗憾的是，不能遵守约定，将这具身体也留在这里。
　　不过，善良如她。
　　你一定会原谅我，原谅莱蒙的，对吗。
　　从来，艾姚，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体贴人的好孩子。
　　仿佛是在回应她，举起的手，自己抬起的双手，轻轻抹掉了眼角的泪花。

　　别哭了，我们约好的。

　　“咚．咚．咚……”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新建的紫金大桥，一个黑发黑眸，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沉静气质的女子，斜倚着桥栏。眼神空洞地俯视着黑乎乎的江面，巨大的，轻易吞噬人的黑洞。
　　一切都是漆黑的一片。
　　……
　　“有没有百分之五十喜欢她，我不知道。但，我有百分之百喜欢你。”初次的告白。
　　“我莲华虽然算不上是多酷多金，好歹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做我女朋友，一定不会吃亏的啦！”自大的男人，借着一副好皮囊，到处臭美，提出交往的时候，也不忘夸自己一番。
　　“我哪有花言巧语，我和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受不了他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甜腻死人的话，他老爱誓言坦坦地举手保证，什么道理啊，全到他那里去了。
　　“喂，我的陈茜小姐，过马路时小心点，别离开我视线。”上街约会。
　　“喜欢吗，喂，给点惊喜的表情。女人收到礼物，不都是激动地抱着……”情人节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说他俗，还真是俗到头了。
　　“是是是，陈小姐，教训的是。先立业后成家是没错，可我怕这么好的老婆人选被人抢走了，所以，先预定了为好。”这个男人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吗。一遇见自己心爱的东西，说什么都不肯再放手了。
　　……
　　“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了。”女子噙着苦涩，伤心的笑，“可你还是放手了，狠狠地放手了。”
　　……
　　“贱女人！”心碎的称呼。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人！”心碎了，还要被粗暴地践踏。
　　“是不是他没有满足你，所以你回来找我了？”再一次。
　　“好啊，我乐意奉陪。灯一关，女人在床上都是一个样。”又一次。
　　“滚。”
　　残忍地，无情地，推开了她。
　　彻彻底底地，你把我摈弃在了心门外。
　　你的世界，俨然，不需要一个我了。
　　……
　　女子没有哭，或许泪，流泪，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奢望。
　　她，他人眼中一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
　　有一个深爱着自己，以结婚为前提与她交往的男友，她的良人，有着惊为天人的外表，万人迷般的个性，无可挑剔的家世背景。然而，她却……
　　被他…在他自己父亲的床上找到。
　　天哪，那是一个噩梦。
　　她亲手，将这个噩梦，带给了他和自己。
　　毁了，她毁了，毁了所有。
　　无论怎样的解释，永远唤不回他的人，他的心。
　　永远，永远，也不会被原谅。
　　恨她？
　　不，他不会恨她。
　　一定是这样。
　　对莲华来说，自己，不值得他爱了，更不值得他恨。
　　已经无法再得到所谓的幸福了。
　　少了自己的世界，才是，最最最好的。

　　犹豫过了。
　　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起，灰姑娘，决心离开王子。这一次，她不想再让谁找到，所以没有留下可以证明身份的玻璃鞋。
　　决然毅然地，撕扯下那张假面。

　　“扑通。”
　　远远地，只听得一重物落水的声音。
　　然而接着，桥上桥下，便又重新归于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