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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无香 ...


  •   北夙国。

      大京,周王府。

      夙渊不知道这已是第几次在深夜里忽然警醒。

      睡梦中他仿佛听到了窗户上的敲击声,那声音如同雨点打在新荷上一样细致而又绵密。他翻身而起,一把推开窗户,向夜色中的那片混沌望去。

      那边,影影绰绰晃动着的并不是园子里的花木疏石,也不是梦里那群可怕的与自己纠缠不休的模糊阴影。

      “周王?”那些远处晃动的影子中的一个俯在窗下轻轻问道。

      他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这影子旋即隐没在那片巨大的黑幕里,了无声息。

      梁间,有翅膀扑棱飞过的声音,月光下一根轻羽在他惨白的脸前飘落。他转身点燃了案头的灯,果然是一只被线扎紧的翎管。他的手微抖,怕被火烫着一般,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微皱的薄绢。

      那上面只有一行字“有变,成王败寇。”

      “来人,备车,去太子府。”他往窗外那片黢黑的混沌中喊去,果决激扬的声气中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夙苍,这盘棋终于轮到你我来下了,不管在盘上操棋的是谁,不变的对手从来都只是你我而已。

      夜色中他仿佛看到夙苍白色的旗子在劫难逃,不断从棋盘上滑落,“叮叮当当”地摔成一地瓦砾。

      他冲出寝殿,那张脸因为兴奋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扭曲。

      *

      北夙与西夷边境,大邑国。

      这个藩属西夷的小国,国都安定城。

      安定城此刻却并无丝毫安定可言。在黑压压的北夙国大军包围下,这个“国都”犹如在巨浪中的行舟,瞬间中就会倾覆。

      “南门破!”

      在整齐划一的鼓声中,战马踩着鼓点狂奔兴奋已极,丝毫不畏惧身旁呼啸而过的箭矢飞石。

      冲锋,冲锋,冲锋!

      阳光下泛着金色辉光的“龙华”军旗下冲锋的士兵连人带马,黑压压地涌来,似海,如潮。

      这哪是人啊,分明是被囚饿到极点的野兽,这场地狱里才会显现的战争场面对他们而言就象是一场盛宴,手中的辉映着日光的武器就是野兽的利刃……

      这不是人……分明是只该出现在地狱里那属于夜晚的死灵。

      这不是战场……分明是暴虐的阿修罗的屠宰场。

      和这群“狼”相比,自己的士兵就犹如那家养的小兔般天真而又稚嫩。就算是自己的兵数倍于这样的虎狼之师也不一定有胜算可言,何况如今区区三、五万守军。

      果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一听龙华将军夙苍来攻,伟大的西夷国啊,号称三十万联军如今竟只剩我大邑。哈哈!东城守军统领勒天寿仰天流泪。

      他感觉到了那些冰冷的剑峰与温软的血肉相撞相击时的那属于真正的战士才有的快感,他挥剑的手已经麻木,他微抖的剑峰依然固执地想找寻下一个目标。

      勒天寿听到“咔嚓”的一声脆响,他知道那是骨骼开裂的声音,他鼻子里闻到了血腥的滋味,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见,那股股鲜血从骨头缝隙中喷涌而出……速度快得犹如这个士兵正在逝去的生命。

      那是他的贴身亲兵,那个刚调过来伺候他不过三月的小伙子,他还记得那张阳光下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勒天寿疲软的手再握不住那柄重剑,他输了!

      “噗,噗,噗,噗!”利矢穿过肌肤在深深地切入血肉才会发出的闷响。他知道自己中箭了,却没有力气再去躲避,也许自己现在比较象一种动物,哦,象刺猬。

      他发现自己在死亡来临前竟然轻松得能开自己的玩笑。他还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阿妈告诉他的名字叫天寿,因为算命的说他命大福大,与天齐寿。呵呵,他想笑,胸口传来的剧疼却让他的脸抽搐着渐渐僵硬。

      夕阳透过漫天的烟霞,变得不再那么清澈,那些雾状的战争特有的烟尘的朦胧中他看到城墙的下面那个巨大的身影。阳光在他身上的盔甲上层层折叠着,漫出水波样的放射光芒,就象个巨大的神祗冲锋在最前方。

      那就是龙华将军夙苍?不,他更象是主宰人命运生死的死神,拥有着巨大的力量和能力……黑暗,力量,死亡。

      “将军!”满脸污尘和鲜血的士兵扶住了他的守将缓缓下滑的身躯,从他的将军不停蠕动的喑哑的喉咙里听到他们敌人的名字:“苍……夙苍……”

      勒天寿在这个世界上眼光最后一瞬的落处,正传来攻城石车撞破城门的声音。

      “东门破!”

      勒天寿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疼痛渐渐远去,他缓缓地阂上了眼睛。

      *

      “听说那夙苍旗下的龙华军不是人,个个都是从地狱召唤出来的死灵,打仗的时候都不知道躲的,就知道一味地冲锋猛杀,如果是人的话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怕流血?太可怕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还说他们的马也是被妖术控制,连马都喜欢冲锋拼命呢!还有那奇怪的军鼓声,说是听了要被诅咒,你就自动放弃武器投降了。”

      “天啦,那和这样的军队打仗胜算何在!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这次也随城主上了战场,我们家就他一个男丁……”

      无香趿着绵软的布鞋,支起自己倍感沉重的身子。最近的睡眠越来越浅了,她眼皮还沉着仿佛刚阂上眼。

      夙苍,烈他居然是和这个魔鬼打仗。

      原来,这就是烈这几天不见踪影的原因,宝宝,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啊,娘承受不起,你爹………他更承受不起。

      她抚在高高凸起的腹部上的手有些苍白。

      心里一紧,肚子里的东西就跟着蠕动,她把手放在上面,嘴里喃喃地对着宝宝说着自己都不十分清楚的话语。

      待那小东西不再乱动,她苦笑着低头喘了口气缓缓起身,黑瀑一样的黛发即刻垂在两颊,挡住了些许的视线。

      “夫人,这里太不安全,主公命我等速把您送去后院花园。”逆着阳光的兵士此刻居然不顾主仆之礼,男女之别,直直的掀帘而进,引来外间几个丫头的连声惊叫。

      后花园,记得那里培育花苗的花房,后面有堵影墙。那是烈建府时私下隐藏着准备日后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记得他说过如果他一旦……

      不!他怎么会有“一旦”!他怎么会出意外!他那么有力量,那么强大而有智慧。

      平心,静气。这个时候不要慌,不能慌。

      她轻轻捋起两颊的发:“请问敌人有多少人?”

      “这个……”

      见那那兵士有些犹豫,她不由得有些恼怒:“难道这个时候还要瞒着我吗,我都听到了敌军的战鼓!难道要让我这个大肚婆死在敌人的刀下才知道现在在打仗吗!”无香紧紧地叩着桌角,仰面直视着那年轻的兵士。

      许是少见柔弱的主母此刻的声厉色荏,那兵士楞了下,别开了脸不敢正视。

      “敌军统帅的副将萧齐带5万大军攻城,另外北夙国的兵马大元帅龙华将军今晚将抵祈原河北,率兵……十八万。”

      “我们呢?我们守军多少?”

      “二万五千左右。如果算上城中大户的家丁护卫和自愿参战的百姓大概又能召到八千人。”

      呵……就算是加上那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任何战场格斗训练的八千人也不过三万余,这点人去和夙苍的二十三万大军对峙……

      无香紧紧地阂上自己的双眼,象是不忍看到那真实的战场场面的惨烈,她知道那定是佛经里记载的炼狱场面,飞石、箭矢、刀剑,还有……那喷得高高的鲜血。

      *

      “将军您看,非末将不攻城,这祈原城主也忑小人了点,无所不用其极,这样损毒的手段也用上了。

      萧齐紧攥着缰绳,身下的战马被他拉得有些不奈,直直地喷出几口白气打了个响鼻“嘶嘶”有声。

      他身后跟着的那匹墨云一般的黑色的大驹丰俊神逸,耳朵那圈雪白的绒毛在晚风中轻轻摇摆,气定神闲的气质与自己跨下这匹暴躁的东西完全是云泥之别,正象它的主人,他摇摇头再往上……不小心对上那个半隐在夜色中巨大阴影的眼睛,喉头不由得上下吞咽了下。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潜意识地惧怕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年将军,在这个世界就好象是条惯例,不管是人还是兽面临一个更强大的力量面前,更容易选择屈服。

      “兵者,诡道。这季烈是个人物。”良久,那个暗影出声。

      那双和夜一般深沉的眼睛的主人,遥遥望着仿佛被一夜突然翻新了的祈原城,嘴角的弧度缓缓加深。

      他视线聚焦之处是被冲天的火光照耀得有如白昼的祈原城楼。坚硬牢固的砖石砌成的城楼一改往日守军森严,今日却不见一丝人影。城头高擎着无数只巨大火把,在风中摇曳出闪烁的亮光,远远看来整个城楼仿佛在燃烧一般,透亮而又诡异。

      细看,才知道这晚祈原守军烧那么多松脂火把搞得城楼比过节还亮堂的秘密——犹如白日的火光中一张张旗帜般的幢幡高挂,上面皆画有一穿皇袍摸样的人形,上书以北夙国神威大皇帝的名号。从上往下,城楼,城墙,城门甚至箭楼的孔洞中均拉以书着北夙国神威大皇帝名号的布幔。神威大皇帝夙玄德正是打下北夙国江山的开国太祖皇帝,当今皇上的父亲,也是这龙华将军夙苍嫡亲的……祖父。

      “这季烈拿大行皇帝的名号作幌子,当真小人之极!将军,属下这……不攻违反了军令,可如果攻的话……”

      攻城的时候那如飞的火石,刀枪剑戟难免不给太祖皇帝的画像名号给烧上几张,划破几副。如果要给朝廷的那些言官知晓,虽是布帛画像可怎么着也是太祖皇帝的,这事可大可小,但如果弄不好这仗非但无功恐怕还难免掉了帽子甚至……

      哪有仗是这样打的,季烈你这小子也忑不厚道了点!

      萧齐再费力的吞咽了下,提醒自己此刻身边也正是位地道的皇亲,大行皇帝神威大皇帝嫡亲的孙子,当今皇帝的堂侄。

      “嗖!”

      一只箭头上浸过松油带着微光的箭,挟着风破空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直直地钉在城头的方砖上。金石交接发出“叮”的一声,同时也点燃了那覆掩着青砖城墙的书着神威大皇帝像的布幔。

      瞬间,那布帛象纸一般燃烧起来。这突来的动静让一直蜗居静候着的守军有些按捺不住,一只饰有翎饰的盔缨露出一角。

      一道银光闪过。

      “啊!”

      城墙的那头再无声息。

      夙苍把手上那把黝黑的巨弓递给身边一亲卫,那弓弦还微微作抖发出嗡嗡的叠音。

      拉马掉头:“你见那城墙上挂有东西了?”

      “回将军,属下只见是青砖的城墙,没见挂什么东西。”他高声答到,激动而欣喜。

      “很好,我也什么都没见。”

      风里前面那如墨一般的身影的话语清晰的飘来。

      这大将军都不顾及什么皇家颜面,那就是要主攻啦?

      血液里那天生的属于战士的躁动让萧齐夹紧马肚,在马上兴奋地行了个军礼,若不是此刻离祈原城的距离还在箭程之内,他就要跳下马来打两声呼哨……终于有机会杀他个痛快了,被季烈这孙子的这招整得自己比那未出阁的闺女还规矩,这几天憋也憋出鸟味来了。

      “传令下去,即刻整军攻城,亥时正。”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严,让人常常忽略了这位大将军的年龄。

      也就今夜,拿下祈原,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战了,如今北夙国的强大天威根本不可能再有小国胆敢侵犯。恩,也许除了……蠢蠢欲动的塞外西夷之外。

      这战毕后,要休息好长一段时间了,自己居然提前感受到没有对手的寂寞。

      他看向空中那轮明月,如日中天,皎洁而又圆满。

      正如自己的前途,他还记得翰林们新修的《夙国志》里有着这么一句关于自己的记载:龙华将军,夙苍,掌兵马,主征伐,位在三公上。

      三公……这祈原城主平南公季烈不就是三公之一么,不知道现在翰林院那些大才子的笔下是怎么对这个“平南公”重新评头论足?抑或,他日这历史又将如何记载评价自己这个龙华将军?

      苍想笑,却终究是拉了下嘴角作罢。

      *

      很多年以后都祈原城的人都还在谈论那天。

      在那天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都在反复讴歌着祈原城主季烈。

      哦不,已经没人敢直呼这个人民的保护神,城隍庙里的主公季大人的名讳,那是讳,是禁忌,是如同尊敬神一样的发自肺腑的宗教性崇拜。季烈生前定不知晓自己死后居然有人为自己塑像放进城隍庙里供奉犹如对待……神。

      街坊酒肆里常常有这样的谈论。

      “阿财,你来说说,你叔当年不是咱主公的府上的当差的吗,那晚亲眼看到的来给哥儿几个再说说。”

      “这小子的叔叔是咱季公大人以前府上的?”

      瞬间,闲人酒客围住那奇貌不杨的小子,那人自得地瞧了一圈在场诸人,开始讲述那已经多次讲述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真假、有些走样的“传说”。

      “我叔说,咱主公那晚带了全城的,只要比那扁担高的所有年轻后生,人人发了武器,五万余人面对那20多万战不不胜的魔鬼般的龙华军毫不畏惧,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饮了酒,这人此刻的双眼有些扑朔迷离,象是完全沉醉在季公这两个字带给自己的荣耀里。

      “我知道!我上次听戏文唱过,季公大人乃是天人下凡,生来会仙术克制了夙苍的魔军!”一穿儒衫的后生因此刻受众人瞩目脸微红,语气急切而激动:“还……一夜之间让全城的新招募的男人都练成神射手,射杀了所有的龙华军,以一……敌五。”

      “错,是以一敌十!”那叫阿财的主讲之人莫测高深地说:“龙华军号称天军,百战百胜,就这一役败给了我们主公,知道龙华军为什么那么骁勇嘛?那是因为他们每个都会魔鬼的妖术!每个人都可以再召唤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同的人,一人两命所以这样的兵士连杀2次才会死掉。而我们主公以正法仙术克制了他们,这样算起来是我们5万对50万,以一敌十。”

      “对,我堂兄也参加过那次战役,主公肯定是有仙术的,刀枪不入,不然为什么我们祈原城所有兵士毫发未损,要知道当年他们面对的可是夙苍这个大魔王的军队!”

      “主公是仙人难道你还怀疑,当年被我护城的勇士们尽斩于城外的龙华军尸体也是主公用仙术化作尘土无形,不然,哪个战场不是尸骸如山就偏我们祈原城有异。唉……今天早上我才去城隍庙给主公上了香,谢谢他老人家一直护佑我们太平。”

      “季公大人是千百年出一的大英雄啊!走我们都上香去!”

      呼啦啦地,食客们潮涌而来,潮汐般又离去,人走茶凉的境遇多少让刚还被人簇拥在中心的阿财有些失落。他摸摸鼻子,搜索着记忆,那酒鬼阿叔当年好象不是这么说的,阿叔对那龙华军还挺敬佩,还提到了一个无香夫人,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无香……是谁?是主公的某个妻妾?他拍拍头,他记得主公的多个在这边塞之城流颂的神奇故事的版本,真实的版本其实已经少有人知晓。

      唉……管他呢,管他妈是真是假,季烈城主让祈原城奇迹般的免于战火的毁灭,他就是英雄,就是神,怎么歌颂都不为过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生活又累又乏味,造个无伤大雅的神出来让大家乐活乐活不也是功德一件。

      他走进酒肆外的阳光中,心无挂碍,脸带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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