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雀》集风君

2、疑雀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了。
　　罗熙一的背后都是冷汗。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对自己说，可能是相机出了故障，可能是当时他照歪了，可能是当时他照小姑娘时小姑娘跑得太快相机上没留影，总而言之，要相信科学。都建国多少年了，哪来这么多妖魔鬼怪？他抓了抓床上的嫩绿色印花床单，床单有些凉，但是手上的触感是很实在的，不像幻觉。他又拍了自己一巴掌，啧，真疼。
　　罗熙一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但是他又想到了聊斋里的书生在天亮之前也是觉察不出自己是遇到了什么东西的。罗熙一觉得自己坐不住了，他不好好去考察一下雀娘她们是不是活人，这个晚上睡觉都难安稳。
　　他拿着自己的相机鬼鬼祟祟地出了房门。雀娘给他安排的房间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三四丛用来观赏的小竹子和凤仙花，靠近房子的侧边还有一个小池塘和一些假山，真是万恶的风景别致。罗熙一抹了把额头，全是冷汗。
　　罗熙一出了小院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进了一个花园。花园里种着许多的芍药花，团簇秀丽，聘聘婷婷，不知道已经在园子里长了多少年，已经是有些荒了。罗熙一总觉得这些花有些像人，一个两个的，装作低头整理头发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在用那上了浓艳胭脂的眼角看他。他不觉有些毛骨悚然，向外走的脚步又快了些。这个园子和先前提过的大庭院相通。他出了园子，再出小树林，就看到了眼熟的大厅和走廊。
　　大厅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灯色昏黄，夜里有风，火苗跳跃，坐在灯旁边的人的影子也跟着跳跃。罗熙一看到灯光心里“戈哒”一声，想着逃不开了。他索性也不逃，血性上来了想着一探究竟，然后回去睡个好觉。他光明正大地来到坐着的人旁边，和她隔着一个高脚茶几坐下。
　　那人叼着烟嘴撇了他一眼。“客人有事？”许是刚抽了烟的缘故，她的嗓子有些哑沉，乍听之下，像是男人。
　　罗熙一洒然一笑，指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我是个夜猫子，现在时间对我来说还早。睡不着，出来走走。”他问到对方，“雀娘你呢？”
　　雀娘神色淡淡：“想起了一桩旧事，起来坐坐。”
　　“哦，是这样。”罗熙一点了点头，似乎是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他碰了碰茶几上的煤油灯，状似无意间问道：“这种灯现在很少见了啊。你在哪买的？”
　　“是老东西了。很早以前买的。”雀娘随口答着。
　　“这东西对眼睛不好啊。”罗熙一把灯光调亮了些，“为什么不用电灯呢？你这都是木头的，用这些虽然好看，但是容易火灾。”
　　“用习惯了。”雀娘挥了挥手又摇了摇头。她盯着罗熙一的眼睛，“我不怕火灾。”顿了顿，她有些恶意地笑道：“总不能让我再死一次。”
　　罗熙一心凉了半截。他抱着自己的宝贝相机，声音像是从牙膏管里挤出来的：“你真的，真的是鬼？”
　　雀娘嗤笑：“你拍我女儿都没照出人形，不是都猜到了吗？”她换了只手拿烟杆，神色悠然，“你听到过我走路的声音？”
　　“你说你女儿在镇上上学。”罗熙一想垂死挣扎一下。
　　“以前没死的时候。”
　　“你还去镇子上买过东西!”
　　“晚上偶尔能见到鬼有什么不对吗？”
　　罗熙一哑然。他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了。他肯定道：“你骗我。”
　　雀娘笑着摇摇头：“我不骗人。”
　　“你都在墙上有影子了。”罗熙一轻松地笑道，“先前怀疑你们是我的不对，我道歉。”他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雀娘只是笑。
　　罗熙一郑重其事地跟雀娘说了声对不起，便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皎洁的月光下，他步履轻盈，确实是放松了。
　　雀娘在大厅里安安静静的笑，看着他走进小树林，然后忽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张开手指，像抓什么东西似的，从自己的脸上扒下了一张薄薄的皮。她把自己的烟杆放到一边，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子，轻轻地敲了敲那盏煤油灯。灯火扭曲了一下，霎时熄灭了。灯的影子也变了形，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带着小支架的样子。
　　雀娘对着油灯变成的镜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镜子里的人面色死白，唯有眼角和脸颊那一片有血色，就像个上了一半妆的戏子一样。她对着镜子，从裤袋里掏出支眉笔，很细致地给自己画着眉。
　　画好了，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却是个低沉的男声。
　　“我不骗人。”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