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乔木]圆缺》林薇月

4、04 晴·父女

　　小腹疼得直不起身子，勉强靠着车子撑了会儿，正打算换后备箱的备用轮胎，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

　　并不想让他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勉力走到车尾，开了后备箱，正打算去拿备用轮胎，手却被他擒住，“别逞强。”说罢便抄起了换轮胎的工具，走到了那个被扎破的右轮处，拧螺丝，千斤顶，动作娴熟，安宁原本想拒绝他的帮助，可实在是没有力气和他争执，也就由他去了。

　　等换完车轮，时樾起身却不见安宁，四下一望才看到她正弯着腰坐在不远处的公共座椅上，一手紧按着腹部，时樾走近才发现她另一只撑在座椅上的手、指间泛着白。

　　时樾在她的一旁坐下，俯身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没事。”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可身体却不随她的愿，由腹痛引起的反胃让她忍不住干呕。

　　以前的安宁从来没有这样过，时樾委实吓了一跳，“我送你去医院！”说完伸手就要去抱她。

　　他的手臂绕过她的后颈，搭在她的右肩上时，安宁是生出依赖来的，真想就由他抱着，然后埋首在他的怀里……可三年前的剪影蓦地就闯进脑海，他的怀抱只是怜悯，而怀抱之后，他会更狠厉地和自己划清界限，宛如三年前在wings和VIV的合作发布会上，她被赵宇清推倒在地，而他抱着她离开现场，那时候，她以为他的心还在，他的情未走，可那晚，在他们充满回忆的高空酒廊，他对她说“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不用。”安宁抬手拂去他搭上肩头的手，撑着座椅站起来，迈开步子往自己的车子那去。

　　大概本身就没什么力气，所以当那人强制性地将她揽在臂腕之下时，那摇摇晃晃的身子险些摔倒，直直地靠向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没再说什么话，只是将她塞进了副驾驶，扣上了安全带，而后自己坐在了驾驶位上，痛经带来的难受使得她阖上了疲倦的眸子，这样难受，自己是开不回去的，就索性由他去吧。

　　朦朦胧胧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随后他说：“我送你回家。”
　　安宁觉着自己似乎犹豫过要不要告知他自己的住址，可他没问，她也懒得张口，只是感觉他将自己的座椅靠背调低了些，而后一阵清凉的风萦绕在她周身，她想，他大抵是开了空调。

　　车子停下来时，额上的虚汗已渐渐干了，听到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安宁缓缓睁开眼，那人的脸就在自己眼前放大，四目相对，愣了一秒，安宁迅速地撇开目光，拂开他下车，下车才发现，正是自己家，自己刚才似乎没有告诉他住址……
　　也是，他跟在自己身边那些年，再加上他曾经的身份，要查一个地址还不简单。
　　只要是他想查的，不管是地址，还是人，又哪有他查不到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勾，兀自朝别墅里走去，那人却似不甘心，硬是跟了上来，“我送你进去。”

　　“别……”猛地想起然然在家，“不用。”

　　“我只是送你进去，不做别的。”时樾强调，再一次强制性地将她揽进怀里。

　　“放手。”安宁说，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怒气，“时樾，我真的不需要你在这怜悯我，你的怜悯，我要不起。”她低着眸子，并不看他，只是在说完时便转身朝里，不作停留。

　　“安宁。”时樾唤她，见她的身影顿了顿，他才继续出了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这句话是憋了很久了，一直不知道如何提起，当这句话毕，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捏紧了拳头。

　　那人的身子摇了摇，他想上前去扶住她，却听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不重要了。”

　　“对我来说很重要。”时樾补充。

　　她回过身去看他，好看的脸上突然就笑起来，嘴角上扬，“时樾，你是内疚了吗？”

　　以前的安宁并不喜欢笑，似乎没什么事情可以驱散她脸上的愁容，也就只有在陪他练拳时，她会开心的露出小女生的笑，时樾喜欢那样子的安宁的笑，三年前她回国来找他，笑得倒是多了，只是时樾却看不到原来的安宁了，那种笑、很虚伪，时樾十分讨厌。
　　可现在安宁的笑呢？
　　时樾觉得没来由的心疼，她那样优雅的女人，怎么可以笑得这样无力，这样自嘲……

　　内疚了吧。
　　时樾一时不知如何回她，却见她已经转身进了大门，而后那门又“砰”地关上。

　　时樾低眸看了眼手里拿着的那把未还给她的车钥匙，又看看已经紧闭上的大门，索性坐在了门前的阶梯上，拿出手机，从微信里找出那个三年未联系的头像。
　　三年前，她的微信叫“安宁”。
　　现在，她叫“白头如新”。

　　他说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有的人相处到老，都如陌生人，而有的人只是在停车的间隙，便能一见如故。
　　三年前，她告诉他，她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内涵多么沉重。
　　可三年后，他看着“白头如新”这四个字，只觉心口一阵钝痛。

　　像是有着神灵的驱使，他竟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倾盖如故”，而后在与“白头如新”的对话框里编辑了起来——

　　“对不起。”
　　删除。

　　“安宁，阿泰跟我讲了十年前的事，对不起。”
　　删除。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讲，终究什么也写不出来、说不出来。

　　“小伙子，你是？”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时樾才发现从别墅里头出来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阿姨，您好，我是刚才送她回来的。”时樾指了指别墅，又把手里的车钥匙呈了出来。

　　“哦。”老妇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是代驾吗？你这小伙子真不错啊，她刚刚回来的时候难受得厉害，大概是忘了拿，你给我吧，我来转交给她。”

　　时樾愣了愣，这阿姨怎么把他认成了代驾？！敢情他是一个代驾送人回来，客户忘记拿车钥匙，他死命坐在人门口等的良好司机？！

　　“不是……”时樾想解释。

　　“哦，她不会忘给你钱了吧？”老妇人又问。

　　时樾扶额，“阿姨，您听我说，我是安宁的朋友，她以前好像没有这样子过，这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难受，又以为家里就她一个人，我有点担心，所以留了下来。”

　　“哦，原来是这样子。”张妈恍然大悟，“我是她请的保姆，平时她工作忙，没空照顾孩子，我就帮忙照看一下。”她顿了顿又说：“女人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难受的，安总是更特别一点，总是要痛到吐，我听她说以前不这样，是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体，对，好像是这样……”

　　时樾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孩子？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体？
　　“孩子？她结婚了？”对象是昨晚在酒会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吗？也不对，自己昨晚明明看到那个男人送她回来之后又开车走了……

　　“你不知道吗？你不是说你是他的朋友吗？”张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又说多了！”说完，就想转身进屋，却被时樾一把拉住。
　　“阿姨，我是她三年前来香港前的朋友，这三年她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麻烦您能不能告诉我，谢谢了！”

　　“安总的事情我也不是那么清楚，我只是帮她照顾照顾而已。”张妈说：“我来的时候然然已经三个月大了，安总结婚没有我不知道，只是从来也没见过然然的爸爸……”

　　时樾还想问，屋子里却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张妈一听急了，立马进屋去看孩子，时樾自然也跟了进去。

　　安然原本是自己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结果在捡玩具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了客厅里的台几，撞了头，这才哭了起来。

　　张妈立马查看孩子的头，又急又担心，“然然撞哪了？让奶奶看看。”

　　这是时樾第一次见到安然，只觉得这孩子的眉眼似曾相识，像安宁，又不全像安宁，“阿姨，您刚才说这孩子多大了？”

　　“再过几天就两周岁生日了。”张妈这会儿只在意然然的头，时樾问什么，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两周岁。
　　安宁离开上海大约是三年前。
　　张妈说，从没有见过孩子的父亲。

　　三年前，安宁有和什么人在一起过吗？
　　时樾仔细的回忆三年前的情景，他明明只记得三年前安宁从美国回来找他，并没有听过她有别的人。
　　再去看那个孩子，那对眉毛，明明不像安宁，可自己为什么那么熟悉，孩子的父亲自己认识，而且很熟吗？
　　会是谁？

　　“张妈！”听到安然的哭声，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安宁也起了身，出门来查看安然的情况，没想到，一出房门，就看到了时樾，还听到张妈告诉了他孩子的事情！

　　“妈妈……”看到安宁，安然哭得更凶了，“妈妈抱。”

　　“好妈妈抱。”听到安然的哭声，安宁心一下子就软了，从张妈怀里接过了安然，“然然，怎么了，告诉妈妈。”

　　“刚才，好像磕了头。”张妈不好意思地说，是她没有看好孩子。

　　安宁立马查看安然的额头，正要问安然哪里疼，那孩子却突然冲着时樾的方向喊了声“爸爸……”

　　两个人同时愣住，只有不知情的张妈说了一句：“你别说，然然的眉毛还真是有些像……”

　　时樾这才发现，这孩子的眉毛不像安宁，不像别人，像的是自己。

　　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是安宁孩子的父亲？他只知道十年前，他和安宁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可三年前，他并没有和安宁……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幕自己在酒店中醒来的场景，那时候他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自己身在酒店，周围没有人，后来他问南乔，那一晚是不是她照顾的自己，为了报答他曾经也在她醉酒的时候照顾过她的事？当时南乔没有直接承认，而他却坚信那晚就是南乔照顾的自己。
　　所以，那一晚，真的不是南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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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来更第四章了~~~
还是那句大家看文记得收藏评论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