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圈》应劫火

2、【框圈】Nightmare

　　张继科小时候老爱做噩梦，深渊在脚下，脚边碎石砂砾噗噜噗噜滚下去，看不见底，有谁在后面使劲推他一把，掉落掉落掉落而下。夜里容易惊醒，醒了就很难再睡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流淌的月光，一夜无眠。经常第二天顶着俩熊猫眼呵欠连天精神萎靡，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教练以为他晚上不睡觉偷偷打游戏看小说书，严厉说过好多次。

　　男孩儿觉得做噩梦这种事情太像个小姑娘，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也不肯为自己辩护，于是训练结束之后别人休息，只有他顶着个大太阳在操场上一圈一圈跑，汗水闪着光。
　　十圈跑完，坐在双杠上等着的马龙就把毛巾和水送上。张继科擦完汗把毛巾搭在杠上，水递回去，双手一撑轻轻松松也翻坐上去。两个少年面对面坐着，不作声，等着风吹来。

　　马龙是知道的，他睡眠浅，上铺的张继科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声响很容易就能吵醒他。一开始他以为张继科想家——他也想，十来岁的少年离家那么远，初到异地人生地不熟，谁都会想的；接着他又以为张继科受不了硬邦邦的木板床，可好像也不是这样。后来队里人员调整，他俩被分去双人间，他在夜里眯着眼睛偷偷观察，发现张继科在深夜会猛地惊醒，也对梦魇的事情猜到七八。
　　张继科满脑子都是事儿，他梦境太丰富，有深渊有峡谷，有刀山有冰海，有一条猛龙追着小狗崽儿，有一只凶犬叼着小白龙，翻来覆去睡不着，转向马龙这边的时候后者立刻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被子里。他觉得自己这样可能有点欲盖弥彰，于是哼哼唧唧装睡翻身向墙，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除了心脏砰砰砰直跳。

　　张继科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虽然有时候固执的不是地方——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跟教练说，哪怕找队医谈谈也好。马龙看着额外的训练量也为张继科着急，不仅累也不是个事儿。可人家自己都不愿意说出去，他又怎么好多过问。

　　别人不行的话，他想，我来帮你摆脱噩梦吧。

　　/

　　第二年春节假期爸妈带着马龙去旅游，一路上他留心各种小玩意儿打算开年了带回去给队友，张继科也有份儿，是个地球仪状的夜灯。容易梦魇的人怕黑，马龙想，夜里有些光亮大概要好很多。
　　再见面的时候他把它送给他，后来张继科把灯摆在床头，有事没事的时候摆弄着它转，两个人坐在一起拿着字典查上面的英文，哪哪儿国家哪哪儿城市，指指点点下一届世乒赛下下一届奥运会的坐标位置——当然是要一起去的，还要赢冠军，两个人都要。

　　在克罗地亚的时候张继科也把它带着了，那是他征程的第一步，萨格勒布被贴上了小小的红旗。继不莱梅之后的第二枚，他们的足迹当然要越遍越广，把全世界都变成小圆球的领地。
　　他们满了十八再长大，都是大人了，张继科也不再做噩梦。地球灯成了装饰，也成了他们标记胜利果实的动态地图，大洲大洋，红旗贴得满满当当。

　　地球仪灯体积有些大，后来马龙重新送他一个，小小的月球灯，可以捧在手里，在黯淡夜色里真的像个小月亮，白色或者鹅黄，光晕温柔。
　　张继科把它从左手换到右手：“你是想说……让我们冲出地球，走向宇宙，下一步是征服月球吗？”
　　“对啊，”马龙忙着把伦敦的小红旗也贴上，头也不回，“我们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

　　张继科把灯往枕头上一扔，双手抱在脑袋后面往床上一躺，开始漫无目的瞎想起来：“咱去火星上开垦个土豆田，当殖民者好了。”
　　马龙问他：“那你要奴役火星土著干嘛，打乒乓球？”
　　“换个球呗，”张继科盯着天花板，“篮球啊足球什么的，拯救国足人人有责。你看我，”他指指自己，“C科。你看你——”
　　“继科儿……”马龙忽然出现在他正上方，声音严肃，表情无奈，“有那时间瞎想，可以睡觉了。”
　　张继科把他一把拉下来。
　　“继科你的月球戳着我了——”
　　“我还可以用莱布尼兹山戳你，需要吗？”
　　“……”

　　他们的房间里不再只有天花板上有月光，头顶也有一盏月亮。夜色晃啊晃，夜灯照啊照，一直亮到梦里去。

　　/

　　但张继科的噩梦其实并非因两个好看的夜灯所痊愈。几年前就已经好了，其中诀窍另有高人来治，只不过谁都不会说出去。

　　那年他们都还是孩子，晚上张继科再一次被噩梦光顾，醒来时一身冷汗，心脏狂跳。马龙总算鼓起勇气，少年翻身下床，光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另一张床边蹲下来，声音小小地问：“继科儿你……为什么做噩梦？”
　　从张继科的角度只能看见马龙露出的一双眼睛，少年拈着被角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这样有些羞耻的事情该不该说给面前的人听。

　　房间里只有月光，温柔黯淡，马龙的眼睛映着微光，看上去担忧而真诚。他想起马龙站在操场边拿着水杯朝他挥手的模样：“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有个抱抱熊，每天晚上都是抱着它睡觉，从幼儿园开始就这样了。”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没它我觉得冷，所以就睡不着，睡也睡不安稳。”
　　“那……”马龙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抓住他的被角，“要不然你抱着我吧，我身上很暖和的，抱着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从那以后张继科再也不被梦魇光顾，他拥有全世界最好最温暖的抱抱熊——不，是抱抱龙。

　　FIN

　　Wish you a very very sweet dream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