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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不周山、天罗、沧海如约 ...

  •   (一)不周山

      息杀看着罗刹们把夕舞拖出那道缝隙时没有任何动作,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被火染红的天空,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被拖出两道墙之间狭窄的缝隙时,断了一双手臂,脸因为疼痛而扭曲,漆黑如点墨的眼瞳是熊熊燃烧的长夏城的残影。
      息杀永远忘不了她看见朝歌带着罗刹屠尽乐家满门、杀光至亲之人时眼里的绝望。
      他们的身世,他们母亲的秘密,上界神众们的阴谋,青娘对她的杀意,朝歌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她什么都不懂。

      谁又能说自己真的懂得这一切呢?

      他那么恨乐阮空,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不像是为了熙萝,也不像为了他自己,只是单纯的恨。
      他无法对曾经照顾过自己的燊夫人下杀手,却还是看着她被鬼道众魔凌辱之后痛苦死去。
      还有清言,那个一直照顾着夕舞的温柔的女孩子,他在夕舞的面前亲手杀了她。

      清言死去时,眼中满是泪水,那一瞬他想起芊盏崖山后的那个寺庙,还有庙中高大的木棉树,清言温柔地看向他,炽烈的木棉花色凋零成长夏城里焚塌青天的火焰,把一切埋葬。

      镜断双世——两个平行的时空,在镜面的另一端,那座人间长夏,又是什么模样?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息杀想起那场大火,最先想起的总是夕舞漆黑眼瞳中的长夏残影,浓重瑰丽如同血色的红隐于寂夜一样的眸中。

      夕舞看他的神情,满是不解和恨意。他的手上沾满了她在意之人的鲜血,任凭时光流转世事变迁,那颜色永不消退。

      .

      屠尽长夏之时已近天明,城中哭声消隐,只有火焰中梁柱崩倒的声音和风声异常清晰。

      息杀同朝歌他们在一座阁楼中休息,阿乱见他心不在焉地坐在屋檐一角,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笑问:“在想什么?”

      息杀看了不远处的朝歌一眼,那个少年有着和夕舞一样的脸,只有眼睛颜色不同,此刻他正闭着眸子浅眠,这让他看起来更像她了,息杀继续低头擦着手中的枪,漫不经心道:“人间。”
      这次离开,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旋的风贴着高阁的重檐掠过,息杀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带翩跹着,犹如无根浮萍。
      他藏在阴影里的那双眼睛,闪着寒冷危险的光芒。

      离乱大约是以为他在为那个女孩的死悲伤,语气中多了些许安慰的成分:“作为异色子,她和九昭之间必死一人,又有青娘的原因在,没人救得了她。”

      他说完这些,息杀没有说话。
      于是阿乱又道:“你和这些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九昭就和你不一样,孪生妹妹又怎样?杀便杀了。”

      息杀收枪,起身走开了。

      离乱讪讪地摸了摸满头红色的乱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在息杀将要离开他的视线时,他忽然道:“九昭把她丢到了不周山。”

      所有人都被肢解,被魔物吞食或者被烈火化为灰烬,只有她,勉强留了一副身首异处的残躯,被孪生哥哥抛弃到不周山的废墟之下。

      息杀没有停下脚步,但是乱知道,他听见了。

      离开人间回神界的时候,朝歌和息杀坐在同一架车辇里。
      朝歌不经意地提起:“我以为你会出手救她。”

      息杀看着那张脸,言语淡漠:“我以为你会彻底毁掉她。”

      朝歌笑了笑,声音悦耳,明白息杀已经知道夕舞被丢到了不周山。
      他云淡风轻道:“乱告诉你的吧,他什么秘密都藏不住,这件事本来打算瞒着你的。”

      息杀那时候想起,他叫人拔掉夕舞舌头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二)天罗

      紧那罗神族的王都天罗,分为天上和地上两部分,贵族们居住在云端的宫阙里,平民大多数只能待在地上。

      神界也有森严的等级制,而且比凡间的阶级更加牢固不可打破,如果不是生而为神,许多事情,甚至想都不用想。

      息杀和九昭还有阿乱他们住在天上城,不过他在闲暇之余,喜欢穿过层层云障,到地上城游玩。

      天罗的地上城熙熙攘攘、世俗气息浓厚,回忆里的某些东西,和它很像。

      三百年时光匆匆而逝,许多东西流失在过往中,再不可寻回。
      那座城覆灭在业火之中,从此天上天下,再无长夏。

      息杀还和过去一样,神情冷漠,不爱说话,不管情绪如何,那张苍白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身上带着笛子,偶尔想起来时,会在四下无人之时吹上几曲。

      他主习的不是乐理,仍然有不凡的成就。
      这天赋极佳,对他而言反倒是一件糟糕的事——让他想起自己憎恶的人和在意的人。

      宫锦精通天下语言和所有乐器,是帝释天的殿前乐神,笛音曾撼动三十三层天,令诸神沉湎。
      夕舞小时候总是缠着他,要听他吹笛子。乐神们的能力并非与生俱来,对于乐器的掌控需要后天习得。

      息杀学了笛子的技巧,却从不在人前演奏,在长夏湮灭之后,更是极少碰这些。

      长夏灭亡之后,他再没有回去过。
      出乎离乱他们意料的是,他也再没有去过不周山。

      更多的时候,息杀只是坐在天罗地上城的某条河边喝酒,沉默地望着河面的浮沫和波光,身上杀气闲散,让人看不出关于他杀手身份的丝毫信息。

      轩辕河边,息杀正在喝酒。
      离乱找到他的时候,他手中酒壶已经空了大半。
      但是他看起来十分清醒,没有醉酒的痕迹。

      逐流化成一只黑色的猫,乖巧地蹲在他旁边,看见离乱时轻轻地喵呜一声。
      他手中摇着根芦苇一样的金色草梗,像狗尾巴一样甩来甩去,逐流的目光随那草而动,但是很克制,没有上前扑弄。

      红发的少年不说话,走到息杀的对面,盘腿坐下来。
      两人都很有耐心,只是对坐着,没有言语。

      看着息杀一口一口地灌下那壶西海酿,最后还是阿乱先沉不住气,不耐烦地道:“九昭要去通州。”

      通州,是人间界的地名。

      他敷衍地“哦”了一声,阿乱又道:“没有人陪他。空城也被安排留下看琴木了。”

      息杀面色冷漠,“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乱话很多,即便遇上息杀这么冷淡的人,也能喋喋不休说上许多,他知道息杀心情不好,先是说了空城希望他们两个跟着九昭去凡间的事,息杀说不去,然后他又旁敲侧击地问息杀为何心情不佳,他猜测很多,但是得到的回答全都是两个字——不是。

      最后,息杀抬眼看他,绿色的眸子里映着澄澈孤蓝的高天:“去人间界,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过两天要去拔海,所以不能陪你了。”

      远处天罗的云端浮城寂静而喧哗,驾鹤骑龙的神族们面带微笑,从地上城的上空一掠而过。

      离乱一愣:“拔海?”
      他静默片刻,而后反应过来,眯着眼睛道:“又是为了青娘?”

      息杀看着轩辕河,没有说话。

      离乱冷笑起来:“这个女人真的很爱杀人啊。如果不是师尊亲口告诉我她是人类,我还以为她是修罗或夜叉一伙的呢。”

      息杀说:“人类比我们复杂,他们有很多面,可以像鬼,也可以像佛。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一任的乾达婆王还真能折腾。要我说,这些是非都是他那个老婆惹的。要是他像其他乾达婆一样,老老实实娶个紧那罗不就好了。”

      “当局者迷,大概如此。”

      阿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呵呵。我反正是不会看上人类的。那么脆弱的种族。寿命也短,一玩就坏了。息杀你呢?有养过人类么?”

      息杀在离乱说这些话的时候想到了夕舞,还有清言。
      他静了静,言语淡漠:“我已经过了迷恋人类的年纪了。”

      逐流在他脚下喵呜一声,似是不理解这话的含义。

      阿乱离去后,息杀捂着心脏,闭上眼睛,眼中却清晰地浮现起夕舞在人间的光景。

      镜断之海泅渡的三个愿望,超越世界上人们认知的普通规则。
      他知道夕舞没有死、也不会死。
      他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只要他还活着,夕舞就不会死去。

      (三)沧海如约

      在天罗和离乱分别,息杀去了拔海。

      半个月内,杀光了青娘点名的必死之人,又与当地的紧那罗神族里的官员周旋一些时日,最后回了王城天罗。

      回到住处,九昭离乱去了人间,阿尊则是接到紧急消息去了乾达婆城,都不在,空城不眠不休守着琴木静静地修行。
      他注意到空城眸色的变化,由黑换为浅蓝,便知道眼前这人已不是空城,而是幻天。

      空城幻天是鬼帝的儿子,这个家族的男性,身体内共生着两个独立的灵魂,在幻天主导身体时,眼眸就会由黑变蓝。

      比起空城,幻天更加沉静温和,也更加危险。

      阿乱不在,便少有人同他讲话,如今更是凄清。

      息杀到一间天上神明开的客栈买了梅子酒,然后骑着魔驹走过云梯,到天罗地上城去喝。

      他闭上眼,时常会想起夕舞。
      他在心中勾勒着她的人生,幻想她在人间成长了多少。
      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但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息杀就会想起夕舞复生后不久的那段时间——她走遍人间天上要为长夏城讨一个公道,却只得到奚落和嘲笑,没有人在意她是谁,也没有在意那座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诸天神明们静立天界,享尽众生顶礼和朝拜,却对人间疾苦不闻不问。

      三百年里,她得罪过神族和鬼族的大人,被神众和鬼众共同追杀,九死一生。
      一次又一次的死劫中,息杀的那个愿望救了她。

      很久之前,他与她曾偶遇一次。
      那是跟朝歌他们去参加的夷渡海夜游神之宴上,点祭斩杀妖魔。

      已经成为乐神、改名九昭的朝歌静静坐在祭台上弹琵琶。乐声飘渺,隐约香气和着血腥味弥漫整个祭台,而他握着长|枪站在九昭身边,脚下是蜿蜒的鲜血,尸块散落四周。
      点祭台下灯火混淆,夷渡海波澜浮渺,众生微不足道。

      夕舞像普通小神和人族那样站在祭台下,抬起头静静地仰望他们。
      她的眼睛黑得骇人,看向他们,满是仇恨。

      自从被诸天神族和鬼众共同追杀,她蛰伏下来,没有再到过神界,只是在人间游荡。

      夕舞如今在人间一个叫徽林的乐师组织里,和那个名为晁念的老头捉妖抓鬼,日子还算平静。

      只要息杀还活着,就可以保她不死。
      放弃复仇的话,她可以这样平凡但是安全地活完漫长的一生。

      但不久之后,晁念回到天界,死去了。
      神族派了百头白鹿拉车,送他的牌位回徽林。
      这个老头曾在地狱称王,令诸天神众忌惮,死去时只有夕舞一人为他哭。

      因为晁念的安排,夕舞去了紧那罗神族辖下的北方夔都,又拜了芷兰殿的神官崩乐做师父,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可惜夕舞没有放下仇恨,没有选择晁念为她铺的路,在三年之后,去了镜断之海。

      息杀想阻止,却来不及。
      他离她太远,而且永远回不到她身边。

      三百多年,她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可是连仇人的衣角也触及不到。

      他们在神界享受众生的供奉,而她沉沦在人间,没有实力,也没有势力。

      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这个局面的话,只能是镜断之海泅渡的那三个愿望。

      夕舞听了崩乐的蛊惑去渡镜断之海,她成功了。

      那一夜,匆匆赶去的息杀站在神界妻酋龙海的岸边,静立至天光破晓。

      渡过那片沧海,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便是她复仇的开始。

      朝歌他们都不知道他曾经去过镜断之海的事,不知道她还活着。
      但是他明白,总有一日,她将出现在他们面前,如约而至,以他们的鲜血,祭奠长夏城中惨死的万千亡灵。

      息杀眉眼冰凉,站在海边危崖上。

      海面像被人撒了一把鎏金,原本深沉的黑蓝变得浅淡。
      他看着上层天光下层波澜,无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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