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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傅岁婉第一次见到沈靖是在一个雪夜,那年她十二岁。

      那一天,祁京下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白雪足足积了三尺余厚。月色下遥遥望去,仿佛莹莹一地碎玉。但是,她不会忘却,这皑皑白雪之下是她父母宗族还没有凉透的尸骸与鲜血。

      岁婉被两个侍卫带至一处庭院,最终在一间书房前止步。猎猎寒风中,岁婉紧皱着眉头,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置身何地,也不知那个有滔天本事将她带下刑场的人是谁。

      有侍从躬身前去叩门,轻唤了声“侯爷”。

      两扇槅扇缓缓开阖,一股浓馥的沉水香气扑面袭来,融融如春。可听到“侯爷”二字,岁婉还是微微打了个寒颤。大祁排得上号的侯爷本就只有几位,最为人知晓的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肃德候沈靖。少帝十岁即位,刚过而立之年的肃德候假借辅佐之名把持朝政已有六载有余。而今,傅府的灭门之灾就是他一手所为。

      书房内灯火通明,岁婉一眼便看见了沈靖。只见他正漫不经心地倚在椅上,执一柄茶匙细细分着茶汤中渐渐浮起的白沫。

      岁婉小小的身子崩的僵直,如同一柄拉满的弓。她又惧又恨,愤愤地盯着沈靖,似乎在酝酿着下一瞬以卵击石般的以命相搏。

      可他连头都没有抬:“带下去,充作侯府婢子。”

      “把我一同杀了不是更好么?”她冷不防地开口问他。

      沈靖蓦地抬眸,眼风一扫,不怒自威。他似乎一眼就看破了她的畏惧与忿恨,视线故意在她紧绷的脸上稍作停留,细细端详着。

      他嘴角微微抬起,带了些戏谑:“可我看你并不想死。”

      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轻易击碎了她稚嫩的豪言壮语。可他说的没错,她怕死也不想死,仇还未报,她怎能死?滥杀无辜、心狠手辣是他,该死的人也是他。

      此刻在他的面前,她不过是螳臂当车。她虽然不知道沈靖为何要放她生路,可她突然明白了,她如果要报仇就得等候时机。
      (二)
      机会到来得比岁婉预想的要快很多,没过多少时日,沈靖竟将岁婉调至身边做贴身婢女。

      岁婉不明白沈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当初沈靖为何要留下她的性命。

      或许是因为岁婉的年纪小,沈靖似乎并不在乎岁婉的存在。抑或是沈靖对谁都不在乎。他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是人尽皆知的,朝中树敌早已不是一两人。奈何他权势熏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着他的面任谁也不敢造次。

      那日,沈靖在书房假寐,只留了岁婉一人在身边伺候。岁婉早就留意到,茶几上的果盘里有一柄削果皮的小刀,锋利而精致,在流转的阳光下耀着光泽。

      她悄无声息地踱步过去,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沈靖,确认他并未醒转,将刀藏入袖中。她缓步走回他跟前,一颗心在胸口怦怦直跳——只要一刀下去,她就可以报仇雪恨,轻而易举地除掉全大祁最有权势之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小刀刺向他胸口。然而就在刀锋离他不过咫尺之时,他忽然睁开眼,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岁婉吓坏了,沈靖的目光却是镇定无比。修长的手指突然翻过她的腕,稍一转动,刀刃紧挨着他自己的喉咙掠过。他抬起下颌,一字一句对她道:“记住了,这里才是一刀毙命的地方。”

      岁婉不料他会如此举动,愣在一旁。

      语罢,他手一摆,小刀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他神情一凛:“不过,如果你下次还不能做到,就不会再有机会了。”他的语气凉薄,话里透着杀意。

      岁婉小心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见状转而又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先忍耐,忍到有朝一日有十足的把握。”

      他那口气仿佛是一个长辈在悉心教导,岁婉不由诧异地抬头望向他,可他早已重新阖上双目,抱胸假寐去了。他虽然已然而立,可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十年前“第一公子”的雅称用在他身上似乎依旧恰当。

      岁婉琢磨不透他,而这个肃德候沈靖原本就是个奇怪的人。他不仅无妻无妾、无子无女,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平日行事更是刻薄而狠毒,朝中非但没有好友二三,还时常因其品性为人所诟病。

      若说沈靖与傅府的联系,那还是岁婉几年前曾听她娘亲提起的往事。大抵是六年前,沈靖曾向傅府提过亲,欲迎娶岁婉的姑母傅氏,只可惜沈靖的名声不好,岁婉的爹爹不愿门楣受损,便从中作梗,将姑母许配他人,沈靖只得作罢。

      只不过姑母出阁之后日子并不好过,岁婉的姑父并非良人,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姑母终日忧心,一直小病不断。年初的时候,更是大病了一场,终究没能熬过去。

      岁婉不清楚是否有姑母的缘故在,不过也不问他。岁婉刻意先藏起她的敌意,他没有提及,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
      (三)
      岁月流转,一晃便是五年。她从稚气未脱的孩童,变成聘婷标致的少女。傅家的女儿一向貌美,岁婉亦是如此。

      她在他身边,一边伺候着他的饮食起居,一边等候着他口中的那个“有朝一日”。他也全然不在乎终日与恨他入骨的她形影不离。

      他的性子虽然阴沉,待她却也不像坊间流传那般狠毒。他唯一罚过她一次,是她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擅自进入他的画室,他罚她在雪夜里跪了一整夜。

      沈靖喜欢作画,还为此单独辟了一间画室。他作画时不喜有人打扰,只留岁婉在一旁侍奉。

      大祁这几年国泰民安,百姓日子也算安逸,文人墨客大多喜描花鸟。可沈靖不同,他的笔触雄浑豪迈,笔端所绘大抵为塞外风光。或许这与沈靖早些年的经历有关,他十六岁便被先帝派遣驻守边关,一去八年。后来发生了什么,岁婉不得而知。

      没有人知道,曾经名噪一时的少年将军,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此外,沈靖的画室里还有一间内室,不过长年锁着。岁婉曾进去过两回。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画作,只是都被白布遮挡着,不知画上为何。

      岁婉经常在一旁看沈靖作画,看着他挽袖、铺纸、提笔,不一会儿宣纸上便显现出辽阔山水或是大漠孤烟。他总是不苟言笑,唯独他作画之时神情却是温柔,煦阳从画室东面的窗子洒入,在他收笔抬首的一刹,正好映入他眸中,似有星河万千。

      有几次岁婉看得出了神,正巧落入沈靖眼中。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也在看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问她:“想学?”

      她点头后旋即摇头。

      一直以来,她都在极力回避着在身上留下与他相似的痕迹,可即使她不去跟他学画,还是有许多东西是随着时间潜移默化甚至深入骨髓的。

      譬如她逐渐变得同他一样冷静寡言,也和他一样不动声色地洞察事物,她说话的神态与他更是如出一辙。她甚至同他默契到他未开口,她便能适时给他端上一杯茶温合意的碧螺春。

      无论是她给他泡的茶,还是她给他研的磨,都是浓淡相宜刚好合他心意。

      这一切连岁婉自己都害怕,她怕自己在等来那一天之前,却悄然变成了仇人的模样。

      不过,新的机会终究还是来了。初夏的时候,因为北地牧草的归属,大祁的百姓和胡人起了纷争,后来愈演愈烈,胡人率兵南侵,战事一触即发。朝堂之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沈靖带兵出征。

      圣旨到侯府之时,岁婉就在沈靖身边。待宣纸的黄门一走,他拂了拂膝上的尘,冷笑:“小皇帝看来长大了。”

      听人说,开春的时候,皇帝和沈靖起了些争执。皇帝没有采纳沈靖的推举,坚持己见封了自己曾经的太傅作丞相,一度闹得君臣之间不愉快。虽然最后是皇帝得了逞,但他自己都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丞相又算得了什么呢。

      算年岁,皇帝如今也有二十有一,早就到了亲政临朝的年纪,可沈靖揽着大权不肯放,想必这次将沈靖派往边关亦是别有意味。

      只可惜沈靖高他一招,假借将士之口请命皇帝御驾亲征,挟天子以令诸侯,京城则留下亲信驻守。

      岁婉也被沈靖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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