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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三千飞流引起的空气震荡将上官荇的话语击碎,她的声音如同巨石上溅起的水雾般氤氲飘渺起来。

      不知是怕在湍急的水声中自己的话对方听不清,还是仍处在情绪里,葛卿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半是戏弄地向上官荇解释。她弯身屈膝,蓄势一跃,宛如一道流火没入对面的水幕中。而后她向瀑布外探出半个身子,用行动向下方人说明了情况。

      上官荇仰视着瀑布上方那个若隐若现的小红点,脑海中闪过熟悉的话本情节。还没等她回过神,眼前红点蓦地消失,下一刻,耳边传来那人清晰的话语:“阿荇,我不是有意的。但情形你也看到了,还望不要介意。”她的头靠得很近,上官荇能清楚感受到耳边人气息喷吐时的温热与发上的湿意。冷热交加下,感觉有些特别。

      心底某处被打开的地方又悸动了一下。

      葛卿环住身边人的腰,轻轻一带,再落地时,两人已到了瀑布后的山洞里。

      上官荇瞧见洞口前方的隐隐微光,想来这洞外必是别有一番天地,不由轻笑道:“水帘洞?你带我来的地方莫不是花果山?”

      “哪里,比那群野猴子住的地方好多了。”女将军早已把刚才的小失意丢开,之前只是顾虑到上官荇的感受,现在见她心中并无芥蒂,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我这地方,原来可住过神仙呢。阿荇,这洞里路面湿滑且只容一人通过,我拉着你走吧。”

      “嗯,你牵紧点。”上官荇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丝毫没有迟疑,五指扣紧。

      葛卿只当她是担心道路难行,脚步尽量放缓,并没有察觉对方话语里的羞意。

      在幽暗深邃的山道里行走久了,豁然开朗时,眼前景象自然更明丽几分。

      就连平淡到庸俗的桃花,颜色也较往日艳丽得多。不对,色彩再浓,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子——上官荇恍然惊悟,“这是桃花……血红色的?”

      “很特别是不是,我师父种的。”葛卿自豪道,“他老人家可是神仙,很厉害的。这红桃只是其中一处风景,来,我带你去桃林深处看看……”她的话蓦地停住,一旁的上官荇正踮起脚折下一段花枝,斜斜插在她的鬓边。

      “阿荇,你这是……”葛卿失神道。

      娇艳红桃映得一张清冷芙蓉面也俏皮起来。“怎么?我觉得这颜色很配你呀。”上官荇的眼尾眉梢同时弯起一个促狭的弧度,笑道,“这附近可有水源?你若不信,自己去照照。诶,干吗把它取下来?”

      “嗯,你说好看就行,我信。”葛卿摘下鬓边的桃花,小心收入怀中。眼前人这副嗔怨的表情很可爱,她其实想再看一会儿,但还是耐心解释:“我走路向来不老实,万一弄掉就不好了。你刚才不是问附近有没有水源,林子里恰好就有一条小溪,我带你去看。”

      上官荇见她说的有理且态度诚恳,倒也不怎么生气了。牵着葛卿递过来的手,二人一起进到桃林深处。

      葛卿脑中却反复萦绕着一幅画面:“乖徒儿,老夫这桃花可不是普通的桃花。日后谁要是为你摘下一枝添作妆容,那就是你命定之人。记住了吗?”

      “一花定情吗?”感受着手里那人掌心的温度,葛卿轻声吐出这几个字,随即又在心里得意道:“我就说我追得没错嘛,葛卿,你果然有眼光。”

      “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荇你快看,前面的桃花花色便不同了哦。”葛卿岔开话题道,“这些是粉色的,再远一点,看得到吗?那些白色的,也是桃花呢。”

      上官荇顺着葛卿手臂方向看过去,果然在绚烂樱红之后,还有一片琼玉似的白。

      “前面溪上有一座小桥,站在那里能看得更清楚些,快跟我来。”

      手被拉得更紧了些,上官荇只得轻提长裙,快步跟上。白色裙摆曳过青草野花时发出的窸窣声响,尽数被细碎的脚步掩盖……

      粉白交界处,横亘着一条小溪。淙淙流水上,跨过一道小木桥。

      上官荇站在小桥中央,眺望四周,赞叹道:“三色桃林……没想到人世间居然有此奇景,你师父果然不凡。”

      “你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些讲究。”葛卿笑指远方道:“他老人家说,三色桃林中,红桃最艳,适宜观赏;粉桃最甜,适宜酿酒;至于这白色桃花嘛……”

      上官荇刚想再点头称妙,却见葛卿已经凌空越过小桥,在最近一株盛开正艳的白色桃树上折下一枝,落回桥面递到她手上。“你闻一闻……这白色桃花香气最浓,师父最爱取它上面的露水烹茶。”

      上官荇将花枝放在鼻间轻嗅。初时只是淡淡清香,而后香气渐浓,再后来空气里竟有了绵密的甜意。她展颜叹道:“真是好闻。”

      她低头细嗅的样子很安静,随着香气渐盛,原先因专注而轻蹙的眉慢慢舒展和缓。葛卿看着看着,眼睛弯了起来。这时,余光瞥到一条鲤鱼正徘徊在桥下吐泡泡。“好贼的鱼,竟敢偷窥我家阿荇的美貌。”葛卿心道,不露声色地将一到气劲打出。“啪”的一声,鲤鱼翻着白肚皮沉入水底。

      上官荇听见动静瞧过来,奇道:“这鱼怎么无缘无故沉到水里去了?”

      “这个呀…”葛卿摸摸鼻子,“我看它是见阿荇你长得太美呆住,忘了游水,结果才掉下去的吧。”

      “你也真是……”上官荇脸上迅速晕起一抹绯红。葛卿觉得满林的桃花顿实失了颜色。心里荡漾着,葛卿想当初师父怎么不培栽一种白中带粉的桃花呢?哦是了,再美的花,也娇美不过眼前这张人面,又何必多此一举?

      见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上官荇羞恼道:“前面好像有处居所,你不带我去看看?”

      “哦,是啊,瞧我都忘了。”葛卿回过神,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我们走吧。”

      行不过多远,两人来到一白墙黛瓦围起的小院落前。小院的两扇乌木门紧闭着,上面一块草匾,匾上三个大字:避秦居。飘逸之余又隐有风骨。

      “避秦居……”上官荇低声喃喃,问道:“这个‘秦’指的是什么?莫不是已经灭亡的前朝?那距今怕是有几百年了吧。你师父,真是神仙?”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自己是这样说的。”葛卿摇摇头,复又勾起嘴角,“不过我也觉得他蛮神的。”说着,径直上前。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上官荇并没有听出那个“神”字背后包含的其他意味。见葛卿上前,便也跟了进去。

      庭院里,正中一口天井,井后一间厅堂,厅堂边是放杂物的小屋和厨房。白墙、青砖、黑瓦,布置极其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连一般庭院里常栽种的青竹之类的植物都没有。

      “是不是有些粗简?”葛卿笑着叹气,“我也没办法。这里还有个说头:师父说之前的三色桃林代表的正是三千红尘,而这处居所,便是洗尽铅华后的归宿之地,自然越朴实越好。”

      “嗯。”上官荇点头,“看来你师父就算不是神仙,也定是位高人。”

      葛卿在心里撇撇嘴:“是吗,我倒觉得他是嫌请那些工匠上山既费钱又费事,懒得弄罢了。”不过还是说道:“你别看这里清简,住着还是挺舒服的。且院落后面还有一处别样景致,我们先吃些饭食,待会我带你去看,保证你喜欢。”

      * * *

      庭院后是一处断崖。对面临着一段高耸石壁,黑沉沉地在崖坪上投下一片巍峨阴影。崖坪中有幽若的水光荡漾,是一方小石潭。

      葛卿拉着上官荇来到石潭前,那小潭以整块石头为底,潭水清澈,并不太深。葛卿示意上官荇将手伸进潭水里。“阿荇,这水温怎么样?你不是每晚要用温汤沐浴的吗?我跟你讲,这潭水可解乏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每天要用温汤沐浴的?”上官荇打断道。潭面上泛动的幽光衬着她面色愈加清冷。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的女将军咽了口唾沫,然后她想起自己塞钱时内务府总管那只欲就还推,肥腻腻的大手,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再次咽口唾沫,女将军心情平复完毕,从容道:“清修之人不是都有这个习惯吗?从前跟师父修行时,他老人家每天也是这样的。”

      上官荇见她说得有理,便没再追问。葛卿忙趁热打铁道:“阿荇,我这潭水,泡了不仅能解乏,还能纳日月之精华,顺阴阳之调和;活络筋骨,打通气穴……”

      看着面前眉飞色舞,且有向神棍趋势发展的女将军,上官荇也忍不住了,笑着打断道:“也就是个温泉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奇……”话音未毕,上官荇忽然收了口,明眸也略微大了几分——眼前的潭面陡然起了变化,一半亮如白昼,一半暗似玄冥,粼粼水纹波漾,俨然一幅缓缓旋转的阴阳太极图。

      夜空中,一轮明月不知何时从黑沉的石壁后露出真容,盈盈清辉铺满了整个崖坪。

      葛卿眉峰一挑,眼尾一翘,难掩得意道:“这景象不一般吧?说实话还是我先发现的呢。”见上官荇也感兴趣的样子,她继续道:“原本这小潭是隐在一丛竹林中的,师父那时总让我泡在潭水里静坐冥想。可我觉得被幽林绿竹环绕的石潭实在太过凄清,再加上时不时有竹叶飘下来很烦,所以一时兴起,就把周围的竹子全砍了。”

      上官荇摇头道:“真是孩子气……你那时几岁呀?”

      “五岁呀。”看到对方吃惊的样子,葛卿唇角的笑意更加张扬,“说过我天赋异禀的嘛。”望了眼天上的明月,她继续回忆:“砍完我就后悔了。那时师父还未正式收我为徒,我担心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头会因着几根竹子讹诈王室不少钱。正想办法搪塞,便看到了此般景致。那天夜里恰好也是月上中天时分。”

      视线再移回潭面,葛卿默了一瞬,又笑道:“哪知道师父盯着潭面,良久吐出一句话:‘身负蛟血,果非池中之物。’然后便问我愿不愿脱离王室,随他修行。”

      “当时你怎么回答的?”上官荇好奇道。看样子葛卿并没有随她师傅出世修行。

      “我当时呀,说自己尘缘未尽,不能从命。”想起当年还是个红衣小包子的自己那一本正经的拜辞样,葛卿不禁莞尔。“师父他没法子,却还是收了我为徒。又说凡尘人世,最大苦楚便是‘求不得’,就传了我一套心法。然后……”

      “然后怎么……”上官荇话还未问出口,手便被葛卿牵起,两人同时来到崖坪前。葛卿指着没入云层的石壁顶端,“师父说那上面有块五色石,只要把手放在石头上,它就能听到我的心声,帮我达成愿望。那心法就是让我能跨过这条鸿沟,到达石壁顶端的。”

      “这悬崖和石壁相隔怕是有几百丈了吧。又无铁链绳索,你怎么过得去?”

      “是啊,除非成仙,又怎么过得去呢?”葛卿假意叹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有些狡黠,“师父还说,仙之一途,凶险异常。若不能成功到达石壁顶端而坠下深渊,将永世不能超生。”

      有风从峡谷内穿过,上官荇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沟壑,仿佛听到了九幽冥域的呼唤。

      “那……”

      “可我现在不用冒这么大的险了。”葛卿脸上的笑意扩大,她把上官荇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定定看着对方。“我只想一人听见我的心声,而不是一块石头。”皎皎月光下,她的眼睛如琉璃般澄澈透亮。

      上官荇眼帘微垂,些微的夜色漏进去,泛出一点蓝,眸光看不出情绪。

      “阿荇,你难道还不明白?”葛卿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动作有点大。“这里……听心跳。”

      感受着掌心里温热有力的搏动,上官荇唇边似乎扬了一下。下一刻,在葛卿错愕的表情中,她抓起那人的手,放在了自己心上相同的位置。

      “阿荇,你……”

      上官荇轻轻摆手,做出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对方凝神静听。

      月光如水,夜色静谧。心上的旋律协奏和鸣,微风轻吟,相视莫逆。

      “阿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葛卿语声激动。一阵悸动突然从肺腑直上喉头,喉咙里像是吞了块火炭般炙热难耐。

      下一瞬,上官荇只觉周身被熟悉的气息环绕住,双唇覆上两片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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