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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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套马镇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卫军已经被其他地方派来的增援轮替了下来。
百里守约去驻军馆的时候，从门口飘出“良药苦口”的味道……
之前守城门的老六也已经轮替下来，他从城门守卫换到了城南驿馆的哨台，拄着拐杖扫了他一眼：“居然活着回来了。”
“六叔，我来还马。”少年笑得很温和。
百里守约没有提起昨晚飞鹰镇的战况——关于战报的任何消息，边镇之间一定会互通有无，及时传达。
“那天城楼上赠马的大哥，请问他还在这里吗？”
“他说了，等着你惦记他的胳膊呢，他太累了，应该还在睡，明天一早就要回长安报信。”老六招呼了驻军馆的杂役，让他把战马牵到马厩去，随后起身，朝百里守约身后张望了一下，“行了，这会没人，我带你去看他——米酒，牵完马回来帮我看下门。”
叫做米酒的杂役少年应了一声。
驻军馆比百里守约想象中环境要好很多。他猜也许是因为套马镇曾经关市繁荣的缘故，墙面和地面修得都很平整，虽然都是一群糙汉子住着，却一点也不显得脏乱差，在大堂甚至有一些在他看来极具现代感的日常用具——那个虽然包裹着麻布但很可能确实是沙发的的东西，还有之前在老六手里握着得疑似双筒望远镜的玩意……
这个地方充满了矛盾的未知，但他却不能和傻子一样每一件事情都问个清楚——不过他原本就是一个不爱刨根问底的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能记住，也能接受。至少他已经明白了一个大前提：这不是他所认知的历史世界，乃至人类世界。
借出战马的军官叫做冯坤，是边境大城乾元城守军长官身边的护卫队长。在套马镇遇袭后，前来支援的城外驻屯守卫军发现形势严峻，立刻派传讯兵前往周边各个大小边镇边城求援，而当时冯坤刚好在套马镇，直接奔向乾元城搬救兵，是那个守军长官第一时间亲自前来支援的……
“可惜那样好的一个上官，就这样折在这里了。”老六摇了摇头，“冯坤昨天借出战马，也是血气上头了，这不合规。”
这时两人已经站在了宿间门口，百里守约总觉得这番话里也许包含着极其重要的信息，他压低了声音：“那位长官他？牺牲了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六看向面色苍白，大病初愈的少年，“你难道忘了那天的情形了吗？我在套马镇守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苏长官是那样悍勇的英雄，那是个真正身先士卒的长官，一个人抱着半人高的撑木，生生挡在城门口……”
百里守约就这样坐在蹲坐在宿间的门口，没有进门，静静地听着老六描述马贼袭击套马镇时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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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不是没见过马贼，也不是没杀过敌人，只不过他作为守卫军来说，有些大器晚成……
他这辈子就没离开过边境，乾元，骓烟，千鸟，霍山，几座大唐北面延边的大城，他都去过。
这片土地没有峡谷富饶，也没有内地长安繁荣，一眼望去，天和地都是黄色的，苍茫的黄，贫瘠的黄。长城外，是荒漠和草原，异族和魔种逐水草而生。从前总能听说，在荒漠之中，有着遍布绿植的国度，那里的舞蹈别有风姿，那里的瓜果格外香甜，过往的商旅总愿意去那里换取货物，住上两晚。但近些年，再没有哪支不要命的商队敢迈出长城一步。流言四散，谁也不知道，在荒漠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水源的抢夺让大唐和他国产生了频繁的冲突，还有暗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占据边城的魔种。
战好像永远也打不完。
从前他更愿意躲着那些残酷的事情，哪里频繁有魔种出没，他就换到另一个地方，哪个地方军队驻扎的多，他就去哪里谋生。
他身上背着的小包袱，分量慢慢变得多了起来，他也将近二十岁了，想着总也该安顿下来，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了。
那天，他走在乾元城里，看到守卫军在征兵。
不同于以往的是，那个总是门可罗雀的摊点却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人群的议论此起彼伏，颇有些闹市吵吵嚷嚷的感觉。他对于加入守卫军没什么兴趣，想着直接绕过去，却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凭什么女人不能上战场？！你让我进守卫军，我拿刀杀两个狗头给你看！”
“……！！！”
记忆中隔壁小女孩的拿着干柴追着吵闹的男孩一路从村头打到村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幸亏他是个安静的男孩，他想。
他从来不在明面上捉弄那个实在有些凶悍的家伙，他会暗地里使个绊子，然后去卖个好。
“你家的饼做得挺香的。”被罚不能吃饭的女孩没和她客气，接过了炊饼。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为什么总是喊打喊杀的呢？
当年的小六纳闷的是，这回他可没使绊子，为什么她又挨罚了呢？
“哦，我说我想去参加守卫军。”
“……你不怕死吗？”
“怕啊，但是我要替老爹报仇。”
“守卫军不会收女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努力劝阻。
“那我就嫁个守卫军。”女孩灵光一闪，一拍大腿，连炊饼也不吃了，她朝他笑道，“然后让他带我上战场。”
他从小聪明，跟着先生念过几本书，有时候挺不赞成同龄中什么也不知道只凭一股蛮力做事的人，可面对女孩，他却没来由的有一股挫败感，父亲同样死于守卫长城，他从未想过报仇。
他总是在想，怎么样，才能不死。
当时的套马镇还只是套马村。
后来乾元城的官吏来村里发布征召，鼓励那些家中目前没有兵役在服的家庭派出青壮年加入长城守卫军，未成年者可以学字，做杂役。
当时的他，不知为何，无法面对少女的目光。他选择背起包袱，去投靠根本不存在的远方亲戚。
他不知道最终她嫁给了谁。
……
“让让，让让。”他挤进了人群，看到了她，长发被截断，飘落在地上，她有异族血统，发色是少见的玫红色，她认真地盯着守卫军长官，问道，“你真的不让我加入守卫军吗？”
“女人不能进。”负责登记的守卫军一脸严肃，“战场是女人能上的吗？随时可能送命！”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嫁人吗？”她拨弄了一下从齐腰剪到齐肩的头发，似乎还是觉得碍事，于是扎了起来，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我不想站在我喜欢的人身后，看着他牺牲，如果我的父亲，我的丈夫，他们从军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家里的妻子儿女，当他们牺牲了，又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到战争的结束，也看不到守卫军的作为——大哥，我只是想上战场，想真正了解我们为什么打仗，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争！”
……骗人，你嫁人也只是想上战场……六藏在别人身后，少女没能发现他，他一直明白，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所谓的嫁人……他敢保证是把丈夫当战友看了。
征召官锁紧了眉头：“……可我还是不能同意让你加入守卫军。”
“！”少女固执地想要一个能够说服她的答案。
“新的长官前一个月到任，过不了多久，乾元城以及乾元属下的飞鹰镇和其他村落会尝试开放关市。”征召官环顾四周，看着围观的吃瓜群众，“我们希望，至少人类之间不要爆发无谓的战争，长城外虽然已经不再安全，但我们愿意与他国的边镇在长城内开放关市，不管是水源还是物资，我们都堂堂正正的交换。苏长官已经和他国的将领确认了这件事情。”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少女弯了弯嘴角：“这样好，可我还是想……”
“妹子……你别难为我。”想要转移话题的征召官苦笑了一下，他虽然在守卫军编制里，却实实在在是个文弱书生，没法板起面孔吓退这个勇敢的少女，“守卫军里从来没有女人，你有想过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生活？”
这个时候，当时的六还是冲了上去把还想说服征召官的少女拽出了人群，少女一脸惊慌地甩开他，然后愣住：“你是……小六？”
六松开了她的手：“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完全可以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生活？”
少女：“……”
六沉默着叹了口气：“你就那么想冲上战场吗？你有把握能保护好自己吗？”
三年不见，少女成长得很快，美丽又坚韧，仿佛盐湖旁独自生长的瓣鳞花。六知道自己离她已经越来越远了。
“是的。”她很坚定。
六知道无论如何也劝阻不了她：“女人，至少穿着女装的人，是不可能被允许加入守卫军的。”
“……”少女的眼睛一瞬间被点亮。
只是，乾元城的征召官和守卫军几乎都认识那个语出惊人的少女，即使变装也容易被识破，少女告别了少年，前往另一个方向。
六不知道最后少女有没有成功地混进军营，也不知道少女如此坚持的事情，是否真的只是如她所说的那样。那天，他目送她坚定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迷茫。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欢安定的生活，还是一直被困在父亲被魔种分尸的噩梦里，不敢朝前迈出一步。可他从没想过离开这里，一旦离开，仿佛就是对那座尸山血海堆砌而成的城墙的背叛。他不想背叛，也不敢挑战。
脑中思绪繁杂，胸中激情奋涌的他，在乾元城街头晃荡了一圈后，最终站在了征召官身前。
“我想试试。”
于是小六从军不过三年，就变成了老六，他是套马村的人，队长和他说，乾元城的苏长官有意开辟关市，飞鹰镇和乾元城的守卫军队都很完备已经在筹备关市，苏长官有意扶持套马村也举办关市，新的守卫军小队必须训练到位。
也因此，六刚刚加入守卫军就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踏在故土的一瞬间，他有些热泪盈眶——故乡，始终是承载记忆与归属的地方。关市的开放让大唐和邻国的商旅有了更加密切的交流，套马镇一直在变化，每个月都有新的房屋落成，每一天都有来往的客商和定居的拓荒者，一年以后，套马镇正式向戈壁之民开放。
只是关市的开放吸引的远不止生意人和同样朴实的边民，丰富的物资和财物让横行长城外的马贼垂涎欲滴，每到关市开放前后，那些非人的马贼队伍总要伺机劫掠一番。
在马贼的长刀即将挥中逃往套马镇的流民时，他脑袋空空地刺出了那一枪。枪头扎进□□的一瞬间，他犹豫了，魔种和半魔种同样都有智慧……
头上银光一闪，被扎中心脏的马贼用尽最后的力气劈下一刀。
队长用盾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然后在他耳边大吼：“想死吗？！！给我清醒一点！！！”
他不知道马贼为什么要对没有战斗力的流民动手，也不知道这群马贼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边城居民，马贼，游侠，魔种，半魔种，为什么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六突然意识到，那个她永远也追不上的少女，是正确的，她在寻找答案——而现在，他和他们，和一切挡在城墙前战斗的守卫军，唯一的目标就是，战胜敌人，活下去。
每次应对袭击，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击杀敌人，仅仅是为了做好自己会被竭尽全力的敌人所击杀的准备。
所幸在乾元城的控制与帮助下，作为关市开放地的套马镇并未遭逢过多的敌人，他们大多在长城外围就被发现，然后监控起来。
苏长官还在飞鹰镇与套马镇前的不远处，设立了临时驻屯的守卫军队，配合长城上的守备，共同作为一城两镇的前排哨兵。
和平持续了将近两年。不知为何，有一天，从乾元城传来消息，去乾元城参加关市的戈壁百姓遭受了偷袭——而偷袭的，不是马贼，而是大唐的监军卫队。那天来传递消息的，正是苏长官身边的护卫队长，冯坤。
“那群该死的混蛋！那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哪里是什么危险的敌人！为了奉承上意，拿这件事做军功！”冯坤气得眼睛发红，“这下我们长官怎么向邻国的将领交代！”
脏水全都泼在了苏长官的身上，虽然六不明白为什么开放关市就等同于通敌背叛，但套马镇明天的关市即将开放，现在叫停也来不及了啊。
他们可以通知套马镇本地的商旅明天不予开放关市，却不能到别国他乡去一一通知那些来往交易的商人取消关市。
次日，四面八方的商旅汇聚于套马镇，有消息灵通的人，在城门口徘徊打听，他们听说了乾元城发生的大唐卫队袭击市集的事情。
六和守卫军们觉得百口莫辩，正当场面陷入僵持的时候，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隆隆作响的架势，似乎要踏平这座小镇。
还在城楼上和守备队长抱怨那个傻子监军的冯坤定睛一看，随即脸色发白，抓着守备队长的手吼道：“快让人去驻屯守卫军求援！我回去喊人！你大爷的别傻了！关城门！！！守住！！！”
那一声吼几乎把嗓子喊破，城门前后，城楼上下一片寂静，只剩不断逼近的马蹄声，和胸腔心脏的跳动。
队长吹响了备战号角，城楼上响起了代表敌情的鼓声，一声声，急促而猛烈，惊动了市集上议论纷纷的人们。
“马贼来了！”
“大家小心！回家拿武器，这鼓声有问题！”
那锤鼓的小兵拼了命地在锤，鼓声又重又急，谁都听得出来，这是重大敌情。
去往驻屯守卫军的士兵很快折返，因为那群本该是哨兵，本该提前看到马贼的守卫军不知为何竟然被绕过了！好在斥候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于是两百来号人的驻屯守卫军追在八百多号马贼身后，不断地放箭，射击，投掷各类爆弹，拖延马贼进攻的步伐，看样子，已经追了很久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六的思路却渐渐清晰，驻屯守卫军位于一城两镇和长城之间，长城烽火台上的守卫军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会放这么一大支队伍进来！直到现在才发现！
从前小股潜入长城内的马贼，守卫军们都要拼尽全力去阻拦，这只将近八百人的马贼队伍在被身后的驻屯守卫军骚扰的不厌其烦后，回身朝着两百人的队伍疯狂撕咬。
大批军队都驻扎在乾元城，飞鹰镇也有精锐，套马镇的守备力量最为薄弱，这并非长官的失职，而是根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这支八百人的马贼队伍根本不应该越过长城守卫线，骗过驻屯守卫军，直接向套马镇扑来！
那群竭力拖延马贼脚步的驻屯守卫军已经弹尽粮绝，手中武器不全，匆匆前来牵制支援的他们，像一张纸一样，被横冲直撞的马贼队伍撕裂。
血腥的场面瞬间拉回了六的思绪。他清楚地知道，这群人要死光了，和他的父亲一样，被分尸，被践踏，成为地上一摊辨认不清的血泥。
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在城楼上看着那一张脆弱的纸，整整纠缠了马贼三个小时，直到被撕得碎得不能再碎。
当他拿起武器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害怕，而是驻屯守卫军们最后用牙齿咬，被马蹄踩也要留下一个人的情形。不痛吗？不害怕吗？
南城门和北城门同时被打开。前者是急行军来支援的乾元城守卫军，后者是强行破开城门的马贼。六却不抱希望了，他一路杀到城南，想要带领支援的守卫军去冲杀，却发现，人高马大的苏长官，仅仅带来了一百多号人。
冯坤红着眼喝道：“现在什么情况！”
六艰难地开口：“北门破了。”
这一百来人裹挟着一股疯狂而决绝的气息，径直朝北门冲去。
六跑在长官身边，低声道：“守不住。”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的男人声音低沉：“能，我会守住的，一定。”
城门口挤作一团，有疯狂想要逃出去的边民，也有正在厮杀的守卫军和马贼，因为套马镇小，残余的马贼不能够蜂拥而入。
“找人一起！把城门关上！”
六注意到了，这名叫做苏烈的长官，他充满着痛苦与自责，在守卫军屡次想要关上城门却被马贼阻拦时，他怒吼一声，抱起了倒下的巨大横木，冲出了城门，横木当空一甩，竟直接击飞了好几个骑在马上的马贼。
他不断地挥动着手中的横木，几名护卫随从也跟了出去和他一同战斗，那根横木挥得虎虎生威，一时间拦住了马贼的攻势。
“冯坤！关门！！！”男人大吼。
还在和等待时机的冯坤下意识地摇头：“长官！快进来啊！快进来啊！”
男人不再说话，只是顶得更加靠前。
六知道，男人一退，他们就再也拦不住马贼了，那副钢铁一般的身躯，那根沉重无比的横木，让马贼有所忌惮，不敢上前。
冯坤忽然失声了，他率先用力，被破坏的城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六把颤抖的双手贴在了城门上，也开始用力。
城门最终关上了。
他们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把刚刚窜入城内的马贼全部抓出来。
冯坤说：“你来守门，我去抓人。”
六点了点头。
还是有几名贼人趁乱掳走了几名孩童和女人，从城南冲杀了出去，其他的马贼，大部分被就地正法。
内城终于清理完毕，打开城门的时候，层层叠叠的尸体，一路铺开，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越近的尸体越难以辨认，踩踏让尸体残缺不全甚至血肉模糊，有些纯魔种的马贼，还会撕咬敌人。
最终他们也没有找到苏长官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