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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六世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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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京城后,沈傅白照旧开了一家书肆。他进京之前,将曲阜的书肆宅院尽皆变卖,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在闹市中救下的了一位老人家,听老人言语之中提及欲举家归故里,却在发愁一时之间还有铺面没有找到下家,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接手了。
书肆重新开张,没有像先前那般经营,瞧着天底下的其他书铺更无分别。隋忻自是有些不满,但沈傅白拿定了主意,从来不受人左右,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在书肆里也摆上些话本子来卖。
沈傅白略作沉吟就点头了,只吩咐了一句,不可挑那些低俗露骨的。
转身之前,看了一眼隋忻欲言又止。原是想起了前几世的事,想让隋忻少瞧些男男话本子,但他不是个喜好说教的,况世间自有那分桃断袖之人,若这是隋忻的心头好,倒是不好横加指摘。
此外尚有余银,买下一座两进的院子,三人住着绰绰有余,倒是沈傅白记着隋忻的玩笑话,这天闲坐对饮时,打趣道若是探花郎近日好事成双,他当另置新宅以作贺仪。
凌探花秉性纯朴,心思没有落在沈傅白的大手笔上,不曾感慨一句沈兄竟是这样有钱。
他对沈傅白一向心怀坦荡,无所不言,当下难得说了一句戏语,道是想他当女婿的人,只怕还没有进京呢。
虽是戏言,然而在姻缘榜上,凌探花非但不如世人想得那般抢手,甚至可谓无人问津。
与他品级相差无几的同僚,多少也如市井百姓一般,想着探花郎风华正茂,正是炙手可热之时,怎会将小门小户看在眼里,贸然提亲怕是落得个颜面无光。
官阶高些的,姿态也高,左等右等不见他不上前逢迎,心中责怪他拿乔尚且不及。至于那些身居高位桃李满天下的大人们,态度也很是耐心寻味,对这位上进后生似乎并无亲近之意。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官场倾轧,凌探花或是不懂,但不知闭目塞听自欺欺人,在殿试之后,不少朝中的大人们偶尔一瞥的目光中,明明白白是在惋惜。
凌探花是会试头名,殿试上的策论却不得圣心,故意将其压到了第三。弹压得不甚明显,却瞒不过朝中的那些老狐狸,暗想着这少年郎虽是才貌过人,终究是仕途坎坷了。
当真如除夕夜的醉话,领了一个清闲文职,每日应卯罢了。他不善逢迎,不懂交际,同僚不过点头之交,也不得上面提携,看在他人眼中不过是蹉跎年华,然他潜心向学,也能自得其乐。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竟是平地起波澜。
这年入秋时,一桩牵连甚广的重案震惊朝野,圣谕严查同党,一时人人自危,为求自保之下,亲友反目相互检举之事层出不穷。
凌探花被牵连其中却是冤屈得很,不过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拿他去填了名册。正值圣上震怒,无论是谁,不问对错,先下了诏狱严审。若是朝中有靠山,往外捞人虽说费事,也非不可能。凌探花在京中毫无根基,怕是连个有能力为他奔波的人也寻不到。
沈傅白听闻此事后,在大狱门外默默站了许久,然后带着一个书童,辗转奔波,向凌探花的同僚探听原委,推断关节所在,多方疏通关节,遍访牵涉的要员。他不过一白丁,以身份而言,到权贵门前投帖拜访都求告无门。
然而,隋忻亲眼看着他运筹帷幄,以一己之力翻云覆雨,竟生生地扭转了乾坤。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傅白。
他不知道,从山野闲人到沙场征战的将军,沈傅白在那十年中,是如何潜心研读兵书,又是如何历练磨练砥砺成才。纵使最后死得那般不值,但官场之道权术阴谋,早已耳濡目染,并非一无所知。
上一世,因为贪杯醉酒,隋忻错过了跟随沈傅白经历这一切。酣梦一场过后,不知立在他面前的沈傅白,早非昔日红尘之外的剑圣。他经历血与火的洗礼,曾经沙场驰骋杀伐决断,也曾饮过世间最毒的酒,品过难辨滋味的泪。
仅仅从册子中的寥寥数语,推断不出凌姓医官的心性,又如何能得窥沈将军跌宕起伏的生平?
一块鲤鱼佩,怎懂得了这些,这人世间。
终是等到了那一日,沈傅白从狱中接回了凌探花,从马车上将人扶下来的时候,陡然发觉方才半月不见的人,已是形销骨立。在狱中难逃刑求,未曾伤筋动骨已是幸事,却免不了吃了不少苦头。
沈傅白的动作一顿,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将他搀扶进屋。
准备了接风酒,眼下却是喝不得了。
当下延医请药,一番折腾过后,凌探花伤后体力不支,喝过了药,强撑着与沈傅白说了会儿话,渐渐神思困顿。待他入睡后,沈傅白端着药碗出来,却见隋忻又抱着酒坛醉倒在桌子底下了。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将那小孩儿抱到屋内安置在榻上。隋忻醉后不太老实,翻来覆去地,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却听不甚明白,大约是又上哪看了什么话本子,梦中也念念不忘吧。
沈傅白不以为意,为他掖好被子就出去了。也就没有听见,在他转身出屋后,隋忻的那句醉话。
“是不是只要是他凌越心,就能让你掏心挖肺,洒尽一腔热血,抛仙骨,断尘缘,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