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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今年大晋正月里的热闹似是格外绵长,新年刚过完,贺康将军便收复北幽十二州班师回了朝。

      正月二十,城中热闹得胜过上元节,街上站满了百姓,迎着这年轻的将军回京。小孩耍着木刀跑来跑去,他娘只任他今朝放肆一回,“赶明儿长大可要像贺将军才好。”

      贺康今年刚满二十,虽是弱冠之年,却已是大晋最负盛名的将军了。他十五岁从军至今,立下的赫赫战功也算无愧他的姓氏了。

      ——在大晋,哪个学武的不景仰贺家。贺康的爷爷是开国将军,为先祖打出一片江山,贺康的叔伯父兄亦是戎马一生战死沙场。皇帝桓虞怜他失怙,将八岁的他抱进宫里,亲自教导,改名为康,想来这是希望他平安康健地长大。

      宫中这头亦是张灯结彩,丝毫不敢怠慢。总管太监元盛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自布置宴席,引得新来的宫人齐齐瞠目。在宫里时间长些的宫人索性卖起了老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陛下对贺小将军可是看重得很啊,想当年小将军拉弓射箭还是陛下教的呐,明光殿的那个侧殿贺小将军一住便是七——”

      话音未落,元盛便在他脑门上重重一敲:“妄议圣上不想活了是不是?”那人立马讨饶,元盛摇了摇头。

      桓虞十四岁登基,今已十六载。头几年宫闱波谲,宫里的人一拨一拨地换,唯有他元盛至今还留在桓虞身边,那是因为他深知贺家是从容淡定的圣上唯一的软肋。

      旁人不可置喙。

      宴席布置好后,元盛回到明光殿,见到桓虞在拭剑。

      桓虞今日穿得较隆重,九旒冕冠戴得端端正正,冕服玄底金边勾勒着日月星辰,朱韨玉佩好不威仪。好在桓虞一对剑眉下是双招人的桃花眼,剑锋冷光下淬着的寒意才显得不那么森严,倒是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冷韵柔情。

      桓虞的手停在剑上久久不动,元盛这才看出他走神了,这便凑近几步唤道:“皇上?”

      桓虞如梦初醒,“是朕出神了。”

      “铮”地一声,他收剑入鞘,元盛只看清那剑柄刻着的“贺”字。他心下叹了口气,禀告道:“那边已布置妥当了。”

      桓虞轻轻“嗯”了声,“你先下去罢。”
      元盛久久不动,想劝什么,却在出口的那一刹停住,终究是主仆有别罢,他恭谨施礼:“奴才告退。”
      于是明光殿又只剩桓虞一人了。

      其实明光殿并非一直这么冷清的,至少五年前还不是。

      贺青将军战死沙场后,贺家男丁便只剩下贺康一个人——在他还是被奶娘抱在怀里叫“二郎”哄着吃糖的年纪。

      垂馨四年的二月确凿是出了许多事。贺青将军收复北燕十二州时遭敌暗算摔下山崖尸骨无存,京城的佛寺一夜关尽,明光殿里多了个吃糖的孩子。

      贺家三婶唯恐伴君如伴虎,有朝一日他被桓虞嫌恶,哭哭啼啼进宫想要要回贺康,给贺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甫踏进门槛她便将眼儿一闭,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桓虞也不出声,便任由她像个市井妇人一般哭着,待她哭声渐歇,这才问道:“夫人可好受些?”贺家三婶睁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桓虞竟将贺康抱在龙椅上坐着。

      玉案的文书上竟还放着几盘糖果,贺康吃得满嘴是屑,满手黏巴巴的。

      桓虞用帕子一边替贺康拭嘴,一边耐心询问:“你三婶说要接你回她家,你怎么想的?”

      贺康紧紧抱着桓虞不放,脸埋在他的怀里,随后也嚎啕大哭了起来。

      桓虞疑心贺康这说哭就哭的脾性是和他贺家女眷学的。

      “你要跟朕?”

      贺康眼眶里盈着泪,点了点头,哽着声音道:“跟……”

      “那你以后要听朕的。”

      贺康点头如捣蒜。

      桓虞折了折帕角,细细替他拭着眼泪,随后对贺家三婶说:“您也看到了,他是愿留在朕的身边的。”他牵着贺康走到殿下,无比认真道:“贺家待朕如何,朕也会待贺家如何。夫人放心,贺康养在朕的身边,朕会竭尽全力教导他。”

      贺家三婶淌着泪告了退。

      桓虞低头看着贺康,笑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哭呢?”

      彼时贺康尚未调整过来,哭到打嗝,上气不接下气:“不……不知……道呀……”

      桓虞笑了。

      贺康后来便一直跟在桓虞身边了。

      桓虞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后宫,他继位的头几年大臣内部斗争不断,都想往后位上塞自家姑娘。

      桓虞掣肘平衡了一番势力,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还有大臣不死心,常常提议纳后。桓虞便说他喜欢的是男人,有谁不死心想送女儿的可以站出来试试。

      这话问得很玄妙,站吧,像是个卖女求荣的,不站吧,总觉得亏得很。

      大晋民风开放,前朝也有不少皇帝养一后宫男宠,但这样坦率的帝王桓虞倒算是头一个。

      一番思想斗争后,吏部尚书站了出来,委婉地提了提他女儿的花容月貌。

      桓虞便笑了,桃花眼中流转着烟波,“比朕如何?若是不如朕,朕便不必见了。”

      大晋尚美,桓虞之貌在大晋根本找不出之右,他提这样的要求想来天下都无几人能满足。

      桓虞又表示过几年他会在宗族里挑个品行端正的当继子,众大臣面上不说,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纷纷推算现下宗族里有没有适婚的王公,将女儿嫁了去,说不准外孙还能入主东宫。

      贺康听了这事照了许久镜子,八岁的年纪十分注重自己的相貌。

      桓虞查他课业,他不答,只问,“我与新科探花孰美?”

      新科探花郎成落颀长修正,文章与一众进士不分上下,占了英俊相貌的便宜被桓虞钦点为探花。后来他在杏花园的探花宴上做探花郎采摘鲜花应景得很,也成了一时佳话。

      桓虞不假思索:“自然是探花美了。”

      贺康气得摔破了镜子。

      桓虞接着道:“《邹忌讽齐王纳谏》说的是要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以后也要善于听取多方意——”

      贺康捂着脸哇哇大哭。

      哭到夜里声音嘶哑,没见桓虞理睬,他只好跑到主殿去找桓虞。桓虞挑了盏灯,尚未入眠,手里拿着的正好还是《战国策》讲的邹忌那卷。

      “哭完了?”

      贺康不好意思地点头。

      “男孩子对自己相貌那么在意做什么?”

      贺康不说话了。

      桓虞疑心是否自己太凶了,于是换一种问法,“担心自己不好看?”

      贺康小心地点了点头。

      桓虞刮了刮他鼻子,“放心,你最好看了。”

      贺康眼睛亮亮的,眨巴眨巴,桓虞疑心是外面的星子进了明光殿。

      他躺在床上,舒了口气似的,哑声问桓虞:“我与新科探花孰美?”

      桓虞轻声道:“你最美。”

      贺康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么个小哭包当年从军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十五岁时突然抽条,挺直了背只比桓虞的下巴低一点点,半大的孩子声音还没变完,听说要去军营,又哭闹了一天一夜。

      桓虞对贺康一贯是极有耐心的,这些年贺康瘪个嘴他便心软了,可唯独从军这事他任贺康如何哭闹都不改主意。

      贺康嗓子已是十分生硬嘶哑了,“我不想离开皇宫。”

      桓虞一改往常的温柔,语气很是坚决:“贺家的男儿哪个不是自小就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的,你哥哥十岁便混在军营里与将士一同吃住了。”

      贺康神色复杂。

      桓虞说:“朕并非让你上阵杀敌,只想让你去军营里磨练磨练心性,学着做一个贺家儿郎。”他看着贺康抽泣的模样终究还是心有不忍,轻轻拭去他颊边的泪,“怎的在宫里越养越娇了?点个胭脂岂不成了姑娘家?嗯?”

      贺康轻声嘟哝:“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你说什么?”

      贺康连连摆手,一股脑儿地冲到外头去了。

      去军营的事便这样定下了。桓虞起初只想要他磨练个一年半载,稍稍经些风霜历练历练也便罢了。哪知那小子去了军营便再没回来,甚至还要求去北地歼敌。桓虞不答应,他便自个儿偷摸去了北地奔了北军。

      这五年捷报一封封地从他那传来,大晋无人敢低看他,他确实光耀了门楣一把。

      垂馨十四年的时候,贺康班师回朝,桓虞封他为承武侯,食邑万户,新赐了侯府给他。十八岁的少年轻抿起薄削的唇,锐利的黑眸看向年轻的君王,接下了铁券。

      那之后贺康没有在京中待多久便又继续北征,桓虞渐生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贺康与他生分许多,大概是贺康长大了罢。

      门被轻轻推开,是元盛——

      “禀陛下,贺小将军进宫了。”

      “朕知道了。”桓虞搁下手中的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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