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60、宜知进退

　　平康宫中一片沉寂，仿佛是无人之境，一切都显得灰暗冷肃。任光熹踏过门槛的那一刻，心中就唏嘘不已，一年不见，季嫆竟将自己折磨至如此地步。

　　任馨阳在前引路，很激动，长兄终于来了，希望长兄能给季嫆带来温暖，能使季嫆不再苦闷心寒。

　　季嫆正醉醺醺的坐在梅花树下的摇椅上，朵朵梅花傲雪开在枝头，空中泛着清冷的梅香，风一吹，碎雪与梅花缠绵着轻轻飘落。在侍女通报任光熹前来拜见时，她是不愿见的，怎奈一旁的任馨阳立刻奔去相迎了。与任馨阳的情谊，令她已无法出言拒绝。

　　当任光熹远远地步入眼帘后，季嫆就不适的蹙眉，闭起了眼帘，她不愿再见到此人。

　　任光熹踏雪走近她，看着她憔悴倔强的模样，很心疼。他站在她身边，知道她不愿相见，便默默在旁。

　　任馨阳轻声劝退了侍从们，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自己在远处焦急的张望，祈祷着他们能破镜重圆。

　　四周静悄悄的，约过了一刻时，季嫆疲倦的睁开眼帘，便看到任光熹正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是她并不熟悉的温情。她所熟悉的是他眼神里小心翼翼的紧张，他在她面前一直是怯懦的，常不知所措。而今，是明目张胆的温情。

　　“嫆儿，我来接你回家了。”任光熹蹲在她面前，捧上精心准备的一支金凤簪，凤簪上镶嵌着十颗不同颜色的珍贵宝石，闪闪发亮，价值昂贵。

　　季嫆不屑一顾，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滚。”

　　任光熹心口一疼，慢慢收起金凤簪，站起身，见她再度闭起眼帘，立在原地轻声道：“我要与你复合。”

　　季嫆的嘴角泛起一抹讥笑。

　　任光熹道：“你一心想要改嫁的苏秉已有婚约了。”

　　季嫆嘴角的讥笑更甚。

　　任光熹道：“皇上同意我后天带你一起回任国，你父皇也无异议。”

　　季嫆忍无可忍的鄙夷道：“你们都不知何为礼义廉耻，公然乱-伦。”

　　任光熹道：“天意弄人。”

　　季嫆斥道：“与天意何干。”

　　任光熹道：“我心里只有你，此生只要你。”

　　季嫆冷道：“我就是在此孤单终生，也绝不让你们得逞。”

　　任光熹再度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你只能选择跟我回任国，不要名份的生活在任国的王宫里，或者与我复婚成为任国的王后。”

　　季嫆能料到他的底气，他有皇上的授意，才敢于这样言明。她更加的鄙视他，这是他像兽犬那样的效忠而得到的奖赏。她已清楚的知道，皇上说由她选择再嫁的人选，并不是真的。她早早的就被列为奖赏，等着他来取。

　　任光熹请求道：“与我复婚，成为任国的王后，好吗？”

　　季嫆心寒极了，事到如今，她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是一块丢弃的骨头要被草率的喂入贪婪的口腹，她不甘心自己受折磨，便提出了折磨他的要求：“我可以去任国，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任光熹震惊，全神贯注的望向她并不屈服的神色。

　　季嫆坚决的道：“我要改嫁给任光延。”

　　任光熹心碎，她就是要惩罚他，要硬生生折磨他，他痛苦的说道：“三弟他不会娶妻。”

　　季嫆命道：“让他娶我！”

　　任光熹坦言道：“他有男伴。”

　　“有男伴又怎样，有男伴照样娶皇后。”季嫆嘲讽的道：“苏秉为了成全而娶妻，你三弟就不能成全你？”

　　她言下之意指出了皇上和苏秉的关系，任光熹连忙道：“莫虚构谣言。”

　　季嫆断定道：“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属实。”任光熹很确定皇上和苏秉是知己关系，道：“别再声张。”

　　季嫆恍然的讥道：“难道你也是他的男伴？”

　　任光熹被羞辱的红了脸，依旧回答道：“不是。”

　　季嫆冷笑道：“但你是他的犬。”

　　任光熹皱眉，稳了稳情绪，沉声道：“你真的这样以为？”

　　“难道你要否认？”季嫆蔑视的道：“你不是一直以是他的犬而骄傲吗？”

　　任光熹不语，承受着她的辱骂。

　　季嫆不想再跟他多言，冷道：“去吧，去讨要一道圣旨，让我如愿的嫁给任光延，证明你的能耐。”

　　任光熹努力的沉住气，轻声问道：“你为何愿嫁给任光延？”

　　季嫆就是不让皇上得逞、不让任光熹得意，她很公正的说出任光延的为人，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真诚之人。”

　　任光熹沉声问道：“嫁给他为妻，你能满心欢喜的去任国且心甘情愿在任国度过此生？”

　　“对。”季嫆倒要看他有多大的勇气。

　　任光熹不再言语，他胸口闷痛，说不出话了。

　　在这时，侍女前来传话道：“公主殿下，皇宫派人来催公主进皇宫过除夕。”

　　“不去。”季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并清晰的道：“告诉皇宫的人，本公主不乐意去过除夕。”

　　她的胆量越来越大了，这是一种再无所畏惧的失望。终究，她的父皇还是将她再次推向深渊，她如草芥、如骨头、如不值一提之物。

　　任光熹很疼惜她的倔强，她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别人。

　　与此同时，又一位侍女上前传话道：“皇上特意邀请任国国王进皇宫过除夕，共用除夕家宴。”

　　季嫆睥睨视之，让他出席除夕家宴，真是莫大的恩典，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立刻前往。

　　没错，任光熹立刻前往了，他注定不能像她一样的任性。他不仅代表他自己，还代表着整个任国，他需要得到皇上的恩典。

　　瞥了一眼他急于效忠的背影，季嫆讥笑出声。

　　见状，任馨阳难过的叹了口气，没有替长兄辩解，她从来没有替长兄辩解过，只是替长兄陪伴在季嫆的身边，就像此时，她体贴的为季嫆披上暖和的轻裘，在旁边陪伴着。

　　任光熹沉痛的离开平康宫，进入皇宫，掩去不合时宜的情绪，神情如初。皇宫如去年一样，没有布置任何的新年喜庆氛围。

　　会和之后，在去往设在奉天殿的除夕家宴途中，任晶莹关切的问道：“可还顺利？”

　　任光熹平常的道：“她愿意与我回任国。”

　　任晶莹顿觉不可思议，见长兄并不愉快神色，深知其中必有隐情，问道：“她提了什么特别的要求？”

　　任光熹没有隐瞒的道：“她愿嫁给三弟。”

　　任晶莹瞠目，三哥好男风，季嫆此举显然是要让长兄伤心一辈子。

　　任光熹艰难的道：“我最害怕的是她不愿与我回任国。”

　　任晶莹诧异的问：“你答应了她的要求？”

　　任光熹不置可否的道：“我知道她厌恶我。”

　　任晶莹颇为担忧，抬眼看到迎面而来的钟太后和季玄默，她从长计议的说道：“此事我们明日再议。”

　　除夕家宴上，钟太后坐在上座，左侧依次是季隐之的家眷，右侧是季玄默、任晶莹和任光熹。

　　钟太后扫了一眼应是季嫆所在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不悦的命道：“将空椅撤下。”

　　季嫆的生母上皇静妃赶忙惧怕的离席跪拜，道：“嫆儿她……，”一时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只是头冒冷汗的叩首道：“求母后见谅。”

　　“你无需替她求情。”钟太后示意嬷嬷扶起上皇静妃，已知晓季嫆今日酗酒，口出狂言不入皇宫参加除夕家宴，实在无可救药。

　　季玄默开口说道：“光熹，你接嫆儿回任国复婚为任国王后，可计划接上皇静妃到任国尽孝？”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顿时明了，此复婚一事，钟太后和皇上已准许。钟太后在赴宴之前就被皇上说服了，与其让季嫆在平康宫里浑噩度日，不如让她去任国被疼惜。

　　任晶莹喜悦参半。

　　任光熹心下一惊，站起身，恭敬的道：“尽孝是本分，早有此计划。”

　　季玄默询问道：“皇嫂可有此意？”

　　上皇静妃恭顺的回道：“亦有此意。”

　　季玄默举杯，确定此事的道：“恭喜。”

　　任晶莹跟着饮尽杯中酒，缓缓瞧向长兄，长兄的笑容里不见异样。随着酒杯落下，她察觉到长兄微不可察的为难，他为难的是季嫆并不愿与他复婚。

　　面对这桩辈分相差的婚事，钟太后一锤定音的对子孙们说道：“在大盛帝国，除与皇帝和皇后，光熹应按嫆儿的辈分。回到任国，嫆儿就依光熹的辈分。他们的孩子将来到了帝国，都按嫆儿的辈分。”

　　任光熹遵命道：“谢皇祖母。”

　　任晶莹颇有顾虑，此事尚未经得季嫆的同意，怎能就如此果断的确定下来，完全不在意季嫆的打算，这会让季嫆更加难过。

　　季玄默为任晶莹斟酒，顺势俯在她耳边说：“别担心，你要相信你长兄能处理好。”

　　任晶莹提壶为他斟酒，柔声说道：“我担心嫆儿。”

　　季玄默拿起一块点心喂她，道：“如果一个人不懂得让自己过得快乐，别人的任何担心都无济于事，显得多此一举。”

　　任晶莹轻嚼着点心，在思考他的话。

　　趁着季隐之的家眷在为钟太后热闹的献福时，季玄默侧身对心事重重的任光熹道：“散席之后，朕让文嬷嬷拿着盖有玉玺之印的太后手谕，和你一道去平康宫，向季嫆宣布已成之事。”

　　“谢皇上。”任光熹懂得皇上此举的强势，旨在打消他的忧心忡忡。

　　季玄默平和的道：“朕做主交给你的新领土和人，你都需要运用智慧治理好。”

　　“是。”任光熹深深吸了口气，在皇上平和的语气下，是不容置疑的忠告——他要掌控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