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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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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宫城和樱木抬着彦一进了一间屋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让他平躺着。
彦一依然紧闭着双目,一动也不动,样子实在让人担心。
弥生仔细地查看他肩上中箭的伤口,然后转头对宫城和樱木说:“能不能烧点热水?”
“我这就去烧。”宫城边说边往外走。
樱木也跟了出去。
“弥生,彦一他……不会有事吧?”仙道看着彦一,不无担忧地问。
“伤得很重。因为箭上有毒。”弥生转头看着他,“不过,仙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彦一不会死的。”
仙道长长地吁了口气:“对不起,弥生,我不该让彦一来这里的。我要是再坚持一点就好了。”
“仙道,你也别太自责了。我是彦一的姐姐,会不了解他么?他比牛还倔,想做什么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对了,弥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些年来,弥生一直都在草原上行医,免费为穷人治病。为了救治这次在战乱中受伤的牧民,她几天前就离开博格多到了这里。仙道,你竟全然不知……你们不是就要成亲了么,怎么会……”
彩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仙道和弥生,她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即将成亲的未婚夫妻。
不过,现在的她其实已经猜到个中的缘由了。那天在王府的回廊里,看着临别前恋恋不舍的仙道和流川,她就知道了,无论是晴子,还是弥生,不管她们被草原上多少姑娘艳羡和妒嫉着,她们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仙道见弥生有些不自在地侧开了头,也觉得有些尴尬和愧疚。
毕竟,不管怎么样,弥生的确是他的未婚妻,而他也的确对弥生的事不闻不问,乃至一无所知。或者说,他从来就不认为,弥生在做什么,是他必须知道的。
原来,没有放在心上的事,真的就不会觉得有多重要。
对于终身大事,亦是如此。虽然婚期越来越近,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那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不必严阵以待,更无须觉得如临大敌,所以,他既没有不安,也没什么期待。
突然之间,他想到那次他曾对流川说,只要两不相厌,他就可以和弥生在一起过一辈子。
然而,真的可以么?
“仙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弥生率先打破了难堪的寂静,她真的不想看到仙道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是应王爷之命,来和赤木谈判的。”仙道叹了口气,“本来一切不是很好么?为什么又要大动干戈?”
“就是因为并不如你想像的好,所以才会风波又起。仙道,我读的书比你少,懂得的道理也比你少。不过,我却从小就知道,穷人和富人之间的矛盾,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以部落族长为首的那些牧场主们,根本就不想把牧场和牛羊分给牧民。”
“这我也知道。不过,我真的不想看到两败俱伤的局面。”
“谁想呢?每次战争总是死伤无数,我们也不想。”彩子说。
屋里又变得安静了。
这时,宫城端着盆热水进来,看到他们三个静默不言,怔了一下,开口说:“仙道,彩子,赤木在外面等着你们。”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为彦一疗伤了。”弥生说。
仙道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仙道、彩子和宫城沿着走廊向大厅走去,赤木和木暮这时已经坐在大厅那张圆桌旁边,一路注视着他们走过来。
仙道回望着他们平静的目光,突然想到了夏天的那达慕大会,在篝火旁,他们也曾像兄弟一样坐在一起喝酒,一起开无伤大雅的玩笑,那些言笑宴宴的往事这时从他心头掠过,使得他一时心痛难忍,心想,怎么会这样?这么快就退回到了从前?他们又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了?
不,没这么简单啊,仙道彰。
仙道闭了一下眼睛,对自己说。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现在的状况只有比过去更糟,甚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改善和修补的可能了。
“赤木,木暮。”仙道终于走到了他们跟前。
赤木仍然直视着他:“仙道,你这次来,不会又想对我说和平共处那一套大道理吧?你觉得有用么?”
“我本来以为上次谈判成功,草原从此可以长治久安,牧民可以安居乐业,没想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唉,可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仙道,你的本意是好的。可是,这几个月来,真实情况却是,那些大牧场主们使出浑身解数把分给牧民的牧场和牛羊又夺了回去,很多牧民又被逼着回到他们家作奴仆,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们的境遇只有比从前更惨。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木暮说完,叹了口气。
“对付俄国流匪的事却一点风声也没有。这几个月来,在沙漠、草原抢夺过往路人的都是那些无法无天的红毛鬼,他们凶残成性,连孤寡老人唯一的一只羊都不放过。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这些事情,你们一点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么?”赤木逼问仙道。
仙道惭愧地想,王府也曾多次商议过对付俄国流匪的事,但因这件事牵涉太多,王爷觉得非常棘手,于是便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也没付诸行动,实在是对不住那些以为从此能过上安宁日子的牧民们。
“赤木,难道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早就看透了,不把那些贪婪成性的的牧场主们赶出草原,穷人根本就不可能过上好日子。仙道,你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你是真心想让草原上的人都平安喜乐地活着。不过,你一个人能力有限,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想,也只有通过一场战争,才能改变草原的政治格局和穷人的生活境遇。总之,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大道理了。我只要你选择,要么站在我们这一边,要么站在王府那一边。怎么样,仙道?”赤木认真地看着他。
“你们以为推翻了王府和牧场主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这样想,也还是太简单了。朝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派兵来镇压你们的。”
“反正左右都是死,只有搏一搏了。”
“那么,晴子怎么办?”仙道看着赤木问。
赤木沉吟半晌,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顾不了她了。嫁给流川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人勉强她。”
话虽如此,然而,晴子毕竟是他最心爱的妹妹,想到她可能会因自己的关系饱受敌人的折辱,甚至性命难保,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仙道看着眼前的赤木、木暮,以及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彩子、宫城和樱木他们,心想,他们这些人,真的只剩下你死我活这条路可以走了?
那么,盛夏时那达慕大会上如兄弟姐妹般亲近欢乐的场面,只能是一场梦了。
“我希望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我也不认为王爷做的事都是对的,但我还是不能站在你们这一边。我答应过流川,要始终和他站在一起。赤木,流川若继承了王位,也许会好起来的。”
“我不勉强你,也一直很欣赏流川。但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只能分道扬镳了。听说相田大夫的弟弟受了伤,等他伤好一些,你们三个赶快离开这里回博格多。”赤木站起身来,“布查干部落的人和清田那些散兵游勇很快就会攻过来了。而且,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说塔什部落和巴彦温都尔部落的人不日也会来围剿我们。因此,这里也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我们很快就会撤离这里。”
樱木突然开口了:“真的不管晴子了?他们会杀了她的。”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赤木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我会想办法救出晴子的。”仙道转向樱木,认真地说。
“你?”樱木怀疑地看着他,心想,这个人自身难保,又怎能救得了晴子?
“我们一起想个办法把晴子救出来。”彩子看着仙道,“仙道,你一定要帮我们。”
仙道点了点头,他是真的不想看到晴子成为这场政治纷争的牺牲品。
赤木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猛地回过身来,神色严峻地瞪着木暮他们:“谁也不许去博格多救晴子。我不能让其他人为我妹妹丢了性命。晴子的命运,现在就系在流川身上了。这样也好,让晴子自己看清楚,她有没有喜欢错人。”
“那家伙才不会把晴子放在心上呢。再说了,我又不是因为晴子是你妹妹才喜欢她的。”樱木大声说。
“木暮,把樱木看起来。不许他离开队伍半步。我不想看这个傻瓜去送死。”
“大猩猩,你可以不在乎晴子,但我不可以!我真的不可以……”樱木这么说时,满脸是泪,大眼中都是求恳之意。
彩子看在眼里于心不忍:“赤木,让我们去救晴子吧。晴子要是出了事,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彩子,你怎么变得和樱木一样头脑简单?也不想一想,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去博格多,等于是自投罗网。晴子总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的。”
“你们都错了。”仙道突然开口了。
赤木他们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小看流川了。他绝不会放任晴子不管的。”
“这我也相信。可是,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还是要照王爷的意思办事。而王爷又那么听信高头。”彩子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樱木问。
“我很快就要回博格多了。让我来想办法吧。”仙道说。
赤木他们看着他,都没有说话。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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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三井向神大人夫妇告辞,启程回博格多。
三井和神骑马到了路的尽头,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了。
“就送到这儿吧。”三井开口说。他虽然很想和神在草原上并辔驰骋,但所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神也不可能一路送他到博格多。
神嗯了一声,下得马来,三井也纵身下了马。
这时,明媚的阳光温柔地照射着草原,轻风无声地在他们身边穿过。在低矮的草丛间,艾蒿骄傲地挺直着身体,随着轻风很舒服地摇摆着。一切都显得安宁而静谧。
神悄立于马旁,一阵轻风吹过,他的袍角纷纷欲飞,说不出的清雅飘逸,三井一时看得呆了,直到神向他看过来,他才连忙收回目光,胡乱说了一句:“昨天真是谢谢你。”
“那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神微微一笑。
“也谢谢你们一家的盛情款待。”
“那也是应该的。”神沉默了一会儿,促狭地笑了笑,“三井大人,这次可别再把马弄丢了。我不可能会出现在去博格多的路上。”
三井想到昨天的狼狈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谢谢你的提醒,我不会再在路上睡着的。”
神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愕然一笑:“原来你的马是这样弄丢的。”
三井素来极爱面子,这样的糗事向来是绝不会对外人说的,不知为什么,对着神他却很顺口地说了出来。
但在这临别时刻,他其实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却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神见他神情有异,问:“三井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知道你们巴彦温都尔部落和塔什部落素来交好,”三井低头拍了拍马的颈脖,“你即将成为一族之长,干系重大,在这种时候,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审时度势,不要做出轻率的决定。”
神静静地站在秋风里。
一直以来,在牧和清田他们心目中,三井只是个任性而坏脾气的公子哥。他们甚至觉得,三井要不是身为王族,世代荫袭,实在是不值一提。
然而,神自己从没这样认为过。他既看得出三井那隐藏在骄傲外表下的易怒和脆弱;同样也看得出,三井那隐藏在鲁莽外表下的聪明和敏锐。
现在,他在三井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特别的意味,他知道三井希望自己能站在他那一边,就像牧希望他能站在他那一边一样。
果然,他最终还是一定要选择一个立场的。神苦笑着想。
然而,他这时什么也不想说,只是笑了笑:“谢谢三井大人的提醒。我会考虑周详后再作决定的。”
三井点了点头,正要上马,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那年的摔跤比赛中,谢谢你为我说情。”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时,我是真的以为自己会被牧摔死。”
神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他当然还记得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在那达慕大会的三艺赛上,看着被牧摔得浑身是伤的三井,起初他也曾幸灾乐祸地想,让这个拽得要命的家伙吃点苦头也好。
但他终于还是不忍心,可能是不忍心看着这个倔强好胜的人咬着牙继续比赛,他甚至觉得,再比赛下去,三井可能会死。
虽然三井对谁也不理不睬的样子很讨人厌,但神从来没想过要亲眼看着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于是,一向不爱说话的他,竟然会当众开口为他向牧求情。
牧也的确是因为他的求情而罢了手,不再修理三井的。
事后,牧也曾疑惑地问过他,为什么要替自以为是的三井求情,他当时什么也没说。
那时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他想,三井终于记起这件事了。
他一直以为,三井早就忘记了他。
所以,昨天,在回巴彦温都尔部落的路上,当三井向他打听他自己时,他虽然早已修练得不动声色,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震。
然而,他很快就听出来了,三井对他的印象可以说是模糊之至。这对他当然是个打击,而且不小。
他甚至想,他又何苦一直记着三井?为什么不忘掉他?
三井远没出众到可以让人念念不忘的地步。
但……这种事是不能斤斤计较的。
在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瞬间,神还是释怀想通了。
他并不是因为三井十全十美,才忘不了他的。
“牧只是一时冲动,他不可能会摔死你的。”神这时心中翻江倒海,却表情淡漠地说。
三井心想,谁知道呢?
那时的他的确以为自己会死掉。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牧是个很狠的角色,虽然从没怕过他,却从此开始留心他。
他心里隐隐希望,眼前这个丰神俊秀的青年不要和牧站在同一阵线上。说白一点,他希望神能站在他这一边。
但神凭什么站在他这一边?因为他代表的是王府的势力?然而,在这多事之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他心事重重地上了马。
神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请等一下。”
三井在马上侧头疑惑地看着他,神从衣袋里取出一件黑黝黝的东西,三井看在眼里,怔了一下:“是俄罗斯火枪?”
神点了点头:“没错。我听说本查干湖附近不太平,这支火枪就送给你防身。这比弓箭什么的要好用得多。”
三井想到了出发前流川那支说要送给他、但被他拒绝了的火枪,心中不自禁的有些得意,心想,谁说非得要向别人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且,还不是别人,是神主动送给他的。
他俯身接过火枪,心里高兴得要命,却又非常有礼貌地推委着:“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之有愧。”
神见他几乎没有犹豫就伸手接过了,却又装模作样地说客套话,不由暗暗好笑:“这是我从俄国带回来的。火枪在俄国,也算不上是什么贵重东西。”
三井听他说到俄国,不由问道:“神,你对俄国是怎么看的?”
“比我们先进,但我不喜欢俄国人。他们把入侵其他国家,扩张自己的领土看作是理所当然之事。”
三井笑着点头,心想,太好了,对于这件事,他们的观点又是一致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了:“我该走了。多保重。要是有什么动静,请尽快通知王府,我好前来援助你们。”
他故意把“我”字说得很重,神点了点头:“保重。”
三井策马走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折了回来,踌躇了一会儿,对神说:“那时,我是想通过仙道向你表示谢意的。但仙道很快就去了京师,而你也去了俄罗斯……我这么说,不是想请你原谅我的失礼。而是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件事……”
三井很想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向他道谢,但似乎有些辞不达意,越说越不知所云。
不通过仙道,三井就不敢来找他了?神心里这样想,但还是微笑着:“你刚才已经谢过我了,我也已经接受了。”
三井笑了笑:“那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三井看了神一会儿,一提缰绳,便不再回头了,纵马向前奔行。
神看着他的身影在绿海中渐渐成了一个黑点,最后终于不见,才牵马往回走。
这天傍晚,牧和清田他们来到了巴彦温都尔部落和神会面。
也是黄昏时分,布查干部落的人和清田的家兵很快就攻到了赤木他们驻扎的地方,一场混战后,双方各有损伤。
因为彦一还在昏迷中,仙道、弥生只好带着他和赤木他们一起撤退到了草原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