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阳光》深澍

25、25 无尽深蓝

　　在Mike的帮助下，小米逐渐掌握了潜水的基本要领。比起初次的深潜，她现在已经开始享受潜水的乐趣了，只是偶尔遇到耳部反压失败时，还是有点儿小紧张。

　　“我们下午去哪里呀？”小米肆无忌惮的躺在船头上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热烈且滚烫，晒在身上却有着说不出的怡然自得。林修阳跟小米肩并肩的躺着，头上是一望无尽的蓝天，身下是澄澈见底的海水，人在此间，竟是无尽的渺小，宛若一叶扁舟，横亘浮世。

　　此刻的Ben正在和他买来的水蜜桃儿饮料较劲儿，船员们也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午休状态。一上午的潜水消耗了大家太多的力气，现在只剩下缓缓袭来的倦意。

　　“去看海下悬崖。”林修阳支起半个身子，侧向于小米的一边，他撑起的高度刚好遮住了阳光。这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小米却看不清他的脸。在她的眼中，现在的林修阳是一个黑黑的轮廓，可是却无比熟悉。

　　“真的能看到吗？”小米问。

　　“嗯。”林修阳伸手捋顺着小米耳边的碎发，慵懒的答着。

　　“会不会有点儿危险？”

　　“比起上午，会有一点点。因为光线可能没有上午那么好。”

　　“Min, 幸运的话，你可以看到鲨鱼宝宝。”Ben此时已经坐到船头来了。

　　“啊？！”

　　“没事的，Mike技术非常棒。”Ben慢声细语的讲，随后带上一个面罩，纵身跳下海里。于小米惊呼的坐起身，而Ben却轻松的浮出水面，笑嘻嘻的朝她招手。

　　“他这样安全吗？”

　　“没事。”林修阳和小米交换了下眼色，淡淡的笑。

　　“Min下来，我带你去浮潜。”

　　“去吧，你穿上救生衣，带上呼吸管就可以。”

　　“嗯！好！”于小米小心翼翼的穿好救生衣，又带起面镜和呼吸管，兴致勃勃的加入了Ben的队伍。

　　浮潜比起深潜简单得多，她不用依靠Mike也可以自由自在的滑行和漂浮。Ben有时候会一头扎进海里给她做水下向导，小米低下头就能看到珊瑚，还有鱼群。这惬意的午间时刻，是如此让人开心。

　　大家休息好后，下午就转向了布纳肯的另外一个潜点，用林修阳的话讲，每个潜点都藏着不同的水下世界。他们本来是计划去Lekuan的，但是因为Lekuan最近在休整，就改变了线路去Alungbanua。

　　“所以这次下潜的深度会增加？”

　　“嗯。”林修阳点点头，帮小米带好面镜。

　　有了上午的经验，小米这次已经主动的坐到船边等待下水了。Mike和Ben则早她一步在水下等着她的加入。穿戴完毕，小米朝船员比了个OK的姿势，已经颇有点资深爱好者的意思了。船员照例帮她喊着口号，然后背部翻转，跃进海里。

　　林修阳说得对，比起Fukui，Alungbanua的海水像是一块墨蓝色的水晶，它神秘又幽深，像是不着边际的迷宫。小米跟随着Mike不断的下潜，并按照他的手势反复的进行着耳部反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面陡峭的岩壁。抬头看，好像还能够看到海面上抛洒下的阳光，但是周身却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小米忽然有点害怕。她看不到林修阳，也看不到Ben，虽然她能感觉Mike在她的身后，却还是有点孤立无援。

　　她轻轻的朝身后示意，想停一停。果然Mike不再带她向下，随之而来的是咬嘴中不断呼出的气泡。

　　悬崖上可以看到各种颜色的奇异生物，小米甚至不敢肯定这些就是珊瑚。那些黄色的柔软的躯体仿佛有口难言，时而张开身躯，时而又缩成一团。

　　小米看的入神，等她缓过意识，一个人正拿着她的手指放入黄色的生物体中，她有点慌，却看到了和她并肩的林修阳。

　　林修阳拿起小米的手指轻轻放入黄色的生物中，生物立即禁锢住小米的手指，滑滑的、黏黏的，这短短的几个动作，小米竟感到了神经的紧绷与舒展，内心是说不清的悸动。林修阳很快拿出小米的手指，帮着她擦了又擦。小米不明其意，却觉得有趣。

　　有了林修阳的陪伴，他们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海下游荡。穿过层层递进的无尽深蓝，林修阳正努力的朝她摆手，顺着他的指示，小米发现了不远处自由徜徉的海龟，还有头顶上方一阵漂浮而过的鱼群。

　　原来在最深的蓝色里，在她已经慢慢习惯的面镜世界里，还是偶尔能感觉到黑暗。不过，好像只要有林修阳在，她就可以安心。

　　莫名的一瞬，小米想起自己。这些年在绘画的世界里，她多像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深潜。透过面镜，透过无尽幽静的蓝，那些年自以为是的游刃有余，不过是件很虚无的事。是她太熟悉了吧，熟悉到慢慢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走进了一条死路就以为再不会有任何出路，看惯了那抹清澈的蓝就见不得黑，所以像是得了夜盲症一般，即使已经不黑了，她却再看不到光。但是真的那么可怕吗？父母，老师，朋友不是一直都在她身边。她又为何会变得如此胆小，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变得浑浑噩噩，活的像一只鸵鸟。

　　承认吧，于小米。其实你不过就是画不出来了，与人何干！那些年少时的勇气和豪情壮志，随着自己标准的提高，开始被蹂/躏殆尽。谁都不曾改变自己，是自己附和着，踟蹰着，不自觉间就变了。

　　林修阳察觉到了小米的情绪变化，他立刻停止了继续下潜，示意Mike上浮水面。

　　小米没动弹，任由着Mike带自己一直上游，直到她看到星星点点的阳光，直到她的头探出水面。

　　小米迟疑着拿下咬嘴，林修阳出现在她身边。

　　“你在发呆？”林修阳质问的语气明显是生气了。自己让他担心了吧，自己又让别人担心了……

　　小米没说话，林修阳先小米一步爬上船。就在他拉小米上船的一瞬间，小米一头撞进林修阳的怀里。

　　是的，于小米又哭了。这是她来美娜多后第一次情绪起伏。林修阳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其实不然，它还在，像座休眠的火山，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终于再次爆发。

　　Mike显然被吓到了，手足无措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Ben朝他摆摆手，一直在用当地话跟他解释。林修阳歉意的朝他们点头，释义返航。

　　后来，大家都没再说话。回去的路好像变长了，看着天一点点暗下来，太阳竭尽全力的抛洒下最后的余热，将天涂抹成不同层次的红。

　　“哭好了？”林修阳摸摸小米的头。

　　小米乖乖的点点头道，“我吓到大家了。”

　　“没事。”林修阳温和的安慰。

　　“我只是想到自己。觉得我很没用。结果，现在看起来更没用了。”

　　“没有人规定你非要坚强。难过了就是要哭的。”

　　好像还蛮有道理的，林医生的逻辑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让小米信服。

　　“晚上多吃点，把你的眼泪补回来。”

　　“我晚上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我觉得……”

　　“小米……”林修阳打断了她。

　　“嗯？”

　　“你觉得你错了吗？”林修阳好像第一次如此郑重的询问她。

　　“我……”小米支唔着。

　　“你喜欢画画吗？”

　　“喜欢。”没有思考，是的，脱口而出的“喜欢”应该是她的心声。

　　“那你后悔画了《半米阳光》吗？”

　　“当然没有。”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委屈？因为大家在论坛上骂你？因为大家指责你画的不好？还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你的老师？”

　　林修阳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这些看似有答案的问题，却让小米愣住了。

　　她没错。她也从没后悔过这些年画过的每一幅画，她真的在意别人在论坛上非议她吗？好像也不是。她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做一个一百分的于小米。对错是非，你尽力就好。你就是很普通的人，你不是梵高，也不是莫奈。而且梵高活着的时候他的画同样一文不值。所以，任何的非议都是合理的。他们对你绘画的不满意也是成立的。你画这些画是因为你想画，你不是为了他们而画的，更无须讨好他们。所以，你何必在意那些陌生人呢。他们永远都不会走进你的生活，对不对？”林修阳温柔的说着，可就是这么温柔的声音却在小米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小米呆呆的看着林修阳，他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那么棱角分明，明明是一副严肃又冷淡的表情，但是小米却觉得甚是好看。

　　“可因为我，老师，你，还有徐师兄都受到了牵连。”

　　“那我们有没有怪过你？”

　　“……”

　　“我们不该为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人让最亲的人担心。对不对？”

　　“嗯。”

　　“可现在他们都在担心你。包括我。”林修阳郑重的道。小米抬起头，刚好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很担心你。”他慢慢的讲。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

　　“小米，我心中的你是很坚强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或许我只是讨厌自己画不出来了……”

　　“不管为什么。这些事都过去了，是不是？”

　　“嗯！”

　　“回去给爸妈打个电话吧。”

　　“嗯！”小米点头。好像哭出来之后，舒服多了。

　　“今天你说了好多话，林医生。”小米认真的表扬着林修阳。

　　“是。我在很努力的开导你。”

　　“我会不会看起来很没用？”

　　“一点点。”林修阳顿了顿说，“小米，你的没用让我觉得，或许我还有一些开导人的潜质。毕竟，这些年从没成功过。”

　　永远这么神逻辑，小米终于从阴霾的表情里露出了爽快的笑意。天空早已被彩霞燃亮，烧成一片，在绵延起伏的黑色云朵里望不出边际。

　　“也许我应该早点遇见你。”小米望向远方，搭在船边的双腿，淘气的分分合合。

　　“现在刚刚好。”

　　“为什么？”

　　“因为你天生丽质，刚刚发现虫牙。否则，我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林修阳抿嘴笑。

　　小米没有反驳，因为她相信她的林医生，也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两个人并肩看着最后的殷红被黑暗替代，感受着慢慢冷下来的海面。呼啸而来的海风夹着余热散去后的冰凉，林修阳揽小米入怀，两人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