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九幽》小字书年月

41、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晦朔单膝跪在一旁，听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冥旖对着君上发疯，他怎么样也想不到，这个条蛇居然敢撒下弥天大谎，骗走了君上的九幽鬼胎和十万年修为。
　　更想不到那个被安置在行宫后院的男子，居然是君上当年死了的小殿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君上对于这个儿子，已经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说是入魔也不为过。
　　将手从冥旖眉心收回，搜魂术对于九幽倾寒来说，连动手都算不上，“拖下去，别让她死了”
　　“是”
　　晦朔提起瘫软无骨的女子，隐在了黑暗中。
　　九幽倾寒拿帕子擦了手，往后院走去。
　　音昭，准确来说，是景遇，手中的青莲不断散发治愈之力，修复云意的身体，此刻的景遇，没有了鱼尾，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余光扫了一眼走进来的九幽倾寒，回到了云意那苍白的脸上，似乎自他们认识的那天起，没有一次是好好的，不是伤，就是残，要不就是死。
　　“当年，是你把那个孩子，葬在了青苍城外，对吗”
　　凡是无尽荒方的死人，必定会经过两个人的手，才会被真真正正判定死亡，一个是神灵容初，还有一个就是丹殿殿主景遇，只是不管是他还是容初，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心神恍惚失魂落魄的男人，竟然是九幽王朝的君主。
　　“你是，丹殿殿主”
　　九幽倾寒起初没有认出景遇，但是对方一开口，他就想起来了，除了那个悲悯天地的神灵，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具有净化和治愈的能力，丹殿殿主景遇。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了九幽域了”
　　所以才从来没有告诉过云意他的父亲的事。
　　九幽倾寒走到床边，这个儿子，妻子还没有生下他，就不幸陨落，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儿子的残魂送到自己手上，自己却没有能力救活，还被冥旖欺骗，那个女人拿了自己孩子的骨骸，换了他的至宝和修为，有老者告诉他，除了无尽荒方的神，没有人可以救活儿子，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破开九幽域，前往无尽荒方寻找救治之法。
　　他依稀记得，那脆弱的灵魂依偎在他手中的感觉。
　　“这些年，他过得好吗”
　　如果他当初没有放弃，那么是不是不用等到今时今日，才父子相见。
　　业火婴端着汤药走进来，“几生几死，不知道算不算好，一直活在谎言和欺骗里，不知道算不算好，不断地信任和背叛，不知道算不算好”
　　放下汤药，抬起云意的头，小心翼翼把药喂下去，“如果可以，请不要再来打扰主人的生活，寻得轻许阁下，我们就回无尽荒方”
　　业火婴不在乎别人是否觉得他自私，他只想守着每天都无忧无虑的主人过一辈子，根本不想搅进这些是是非非，有时候，他倒情愿主人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妖，而不是隔三差五就躺在病床上的男子。
　　可是不管是景遇还是九幽倾寒，都不是能被轻易动摇的人。
　　又过了几日，云意已经可以下床，只不过，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海皇殿，到底怎么回事”
　　云意被业火婴扶着活动筋骨，景遇走在一旁，细心呵护。
　　“在你们走了没多久，一天夜里，海皇突然叫音昭去供奉海皇种的中殿，才踏入中殿，就被打晕了，等醒来，人就躺在了一个没有水的水池里，海皇和艺扬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些来领取任务的鬼族，放血，音昭其实很善良，即使从小就被当成一个杀手来培养，父母这种做法，他怎么可能接受”。
　　景遇说起音昭，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而不是当事人，这一点让云意很奇怪。
　　“在把血池装满以后，海皇把海皇种，放入了血池，那条鱼，原本是象征着自然纯真的圣物，一接触生灵的血，就立刻变异，钻入音昭身体以后，吞吃了音昭的灵魂，还反过来控制了海皇夫妇，让他们杀了海皇殿所有的鬼族，还发起了对九幽王朝的战争，为的是吞食更多灵魂”
　　没有亲眼看见，是很难想象富丽堂皇的海皇殿变成炼狱的景象的，景遇生平就是为了济世救人，对他的冲击可想而知。
　　“你不是音昭”
　　云意一直误以为景遇和他一样，可以在另外的身体上避过轮回。
　　景遇当然知道云意心中的想法，“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本命青莲，他的灵魂被吞食以后，如果我不接手，那么将会被海皇种彻底占据，但海皇种在吞食了无数灵魂以后，已经不是我可以祛除的，便成了你当时看到的半鱼半人的样子，后来，海皇种抢了你的内丹，似乎达到了目的，就逃回深海了，抱歉”
　　云意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没事，能找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
　　景遇试图从云意脸上，看出一丝对于失去内丹的阴霾，可并没有，云意眼里只有庆幸和知足。
　　“我会治好你的”
　　景遇的表情认真而笃定，这让云意心里的异样越来越盛，似乎只差一点，他就可以看透，“不要在离开我好吗”
　　景遇的心有那么一瞬泛起了猛烈的疼，“好”
　　海皇殿的变故让整个九幽域哗然，谁能想到，曾经的三大势力之一的海皇殿，居然是覆灭在自己手中。
　　九幽执事殿很快就接手处理海皇殿残局，虽然海皇殿覆灭了，但是另一个新兴势力悄然崛起，那就是海族，海皇种的回归，海族一统，赫然跃升为新的第三大势力，依据海势，与九幽王朝和天幻王朝分庭抗礼。
　　翻看着新版九幽记事，云意换了个方向，避开九幽倾寒的目光，但是对方哪是容易打发的对象，直接走过来，掰过云意的脑袋，强迫云意看着自己，“你到底生我的什么气”。
　　眼前这个一身书卷气的男子的眼里，是云意不曾感受过的情感，有些局促的推开九幽倾寒，“你不要靠我太近”
　　云意不知道该怎么和九幽倾寒相处，他除了灵魂是九幽倾寒的儿子以外，这具身体和九幽倾寒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没有一丝灵力的普通人，这让他心里始终有自己跨不过去的坎。
　　九幽倾寒退开，忽视心里的受伤，在一边坐下，然后静静陪着云意看书。
　　长发拖地，云意手指在九幽记事上划过，落在了一处，那里是关于目前三大势力的介绍。
　　“谁唤醒海皇种，谁就可以统御海族，所以说，海皇种只是媒介，真真正正造成这一切的，是唤醒海皇种的人”
　　仿佛触动了什么，云意心中颇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不由自主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冲出了门，九幽倾寒走在他的背后，没有修为的云意，连飞行都做不到。
　　而这时，晦朔来报，冥旖被人劫走了，对方太强，他无能为力。
　　挥手让晦朔下去，九幽倾寒看着云意，心中有了一丝不安。
　　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云意手中升起业火，业火由红转白，烧的越来越盛，九幽倾寒看着令他心悸的业火，不愧是鬼族克星，可是云意召出业火，想做什么。
　　手指在业火中间一划，分成了两簇，引着业火落入自己眼中。
　　“云意！”
　　九幽倾寒以雷霆之势握住了云意的手，但是那两簇火焰已经落在云意眼中。
　　云意的眼睛，也从黑色转为灰色，“这双眼睛，早就死了，如果我一直接受这一点，那么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有眼无珠……”
　　灰色的眼睛对着天空，本应该是黑暗一片的天空，被罩上一层透明的结界，在云意再次失明的眼中，那结界不再是透明，而是流光溢彩，一只巨大的妖蛾横亘整个九幽域，亦如他当日加持过的妖族界壁。
　　“师尊”
　　“不，天幻君主，你也到了这赤夜海城吧”
　　师尊这两个字，在云意现在看来，多么可笑和讽刺。
　　一个身影在天空慢慢凝实，雪白的衣服雪白的发，还有那透明如水银的眸子，不是云轻许，是谁。
　　“云轻许”
　　九幽倾寒护在云意面前，一改在之前的温和，气息凌厉而冰冷。
　　云轻许落在行宫之中，景遇出现在他身后，垂眸，沉默不语。
　　“云意……”
　　看着云意那双灰色的眼睛，云轻许眼里满是心疼。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云意转向云轻许的方向，“师尊想方设法破去云意的修为，就是担心我看出这这座城，已经在你的幻界之下了吧，不，不仅仅是这里，是海兽到过的任何地方，都是幻界的领域”
　　当初湖底的海皇种，根本不是鲛族赠与他的那个，而是，属于云轻许的那个。
　　为什么幻界里的阵法可以用，因为他早就已经身处幻界了。
　　云轻许根本没有死，九幽倾寒可以去无尽荒方，云轻许也一样可以到九幽域！
　　甚至，自始至终，都是阴谋，达达普一个能力那么弱的鬼族，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刚好捡到去往无尽荒方的通道，还刚好遇到自己，为什么凤缘要告诉自己的身世……
　　“你还是一样，敏感地让人无奈”
　　云轻许抬手，散去景遇这个他创造出来的幻物，从赤夜海城升起阵法那一刻，云轻许就察觉到了云意也到了九幽域。
　　云意看不到云轻许，他不知道云轻许是以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如果不是景遇的出现，我也许一直都不会察觉，师尊明明知道，景遇已经不可能出现，为何还要用他来骗我！”
　　“哪怕，你换一个对象都可以”
　　那个人，对自己感情的纯粹，是谁都理解不了的，用景遇来骗自己，与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
　　已经没有了泪水，云意眨着干涩的眼睛。
　　九幽倾寒听着那一个个字落在心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云意遭遇了什么，他竟一无所知。
　　“不，景遇确实有残魂落在了九幽域，变成了海皇殿少主的本命青莲，这一点为师没有骗你，但是，已经被海皇种吞食了，海皇种对于灵魂，太过敏感，根本避不过”
　　那朵还来不及孕育出灵智的青莲，还没有等到云意，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恍然间，云意记得，有人说过，真羡慕人族，人族死了，至少还可以在九幽域重生，而九幽域的生灵，死了，就是死了。
　　闭上眼睛，“所以，师尊是为无尽荒方打前锋是吗，我，已经感觉到了，执锐的气息”
　　当日，凤缘说，云轻许早就陨落了，他云意居然信了，何其可悲，凤缘只是第一次骗自己吗，自己所做的一切，除了感动了自己，其他人谁都只是当成了一个笑话来看吧。
　　九幽王朝的鬼族永远都不会想到，被他们称之为荒民的人族，有一天会主动破开空间，攻入九幽域，曾经高高在上的九幽王朝子民，在那之后，变成了只能在暗中行走，还时时被追杀的亡命徒。
　　大战过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自然出生的鬼族，没有无尽荒方，也没有九幽域，只有修炼界和世俗界。
　　青繁的寒狱，这里积年累月都是大雪纷飞，极致的寒冷，是连灵魂都可以冻杀，偌大的寒狱，只关着两个鬼族，一个是曾经的九幽君主，一个是曾经的大妖云意。
　　“这样好看”
　　九幽倾寒拿了发带把云意的头发编好，然后牵着云意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云意喜欢的雪又下了”。
　　伸出手，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意，云意笑了起来，“是啊，父亲喜欢雪吗”
　　九幽倾寒把云意的手收回来，放在怀里捂着，虽然他的怀里也没有比外面暖和几分，“不喜欢，我喜欢云意就够了，其他的，喜欢不过来”。
　　领着云意在凳子上坐下，九幽倾寒拿过暖炉放在云意怀里，看着儿子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微笑，九幽倾寒将其揽入怀中，让头靠在自己的胸口。目光越过漫天大雪，落在了那个风雨无阻的人身上，那个，神灵。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容初慢慢靠近那个无人把守的监牢。
　　将食盒轻轻放在窗沿上，容初贪恋地看着看不见他的云意，他不能弄出动静，他至今忘不了，他第一次来探望时，那个人听到他的声音时，几近崩溃的状态。
　　如果当初跟着那个人去了九幽域，虽然活不下去，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伤害那个人的机会。
　　九幽倾寒看着容初，如果硬要说，什么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话，那么无疑是这个可以悲悯万千世人，就是不可能悲悯鬼族的神灵。
　　是这个神灵斩断了天零和本体的联系，是这个神灵许下鬼族永远不能行走于光明的宏愿，是这个神灵亲手毁了云意最后的希望，浮生卷。
　　九幽倾寒知道，云意没有恨过容初，他只是承受不了心里的悲伤，云意说过，如果他能随景遇而去多好，可是，浮生卷已经毁了，云意就连想葬身恶鬼之口，都做不到。
　　看着九幽倾寒把食盒打开，拿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再一口口喂给云意，看着他吃下，这已经成容初余生最大的幸福。
　　容初走了后，云意突然撑着桌子吐了起来，夹着的还有刺眼的血沫，吐了许久之后，才直起身体。
　　九幽倾寒用手擦去云意嘴角的污秽。
　　云意握住父亲的手，“不要，不要，云意已经失去了所有，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了，千万，不要心软”
　　肉体凡胎的云意怎么受得住寒狱的煎熬，可是整个修炼界，不会因为他已经修为尽失而忽视他是一个鬼族，云意不怕死亡，但是他怕所有他在乎的人死在他面前，他怕九幽倾寒牺牲自己，让云意独活。
　　“好，不心软”
　　将儿子抱起，坐到窗前，拿了毯子给他盖上，“那我们今天继续讲淡心鬼的故事好不好”
　　“好”
　　寒狱的另一边
　　“他病了”
　　容初望着独自对着青灯的云轻许，这里是寒狱的另一处居所，这里的雪，一样的冰，一样的寒冷。
　　云轻许缓缓看向计鸣，半晌，才站起来，可是走到门边，那一步，却是怎么都无法迈出。
　　“当初，你为何要打碎业火的灵魂”
　　容初轻声问，如此多伤害还不够吗，为何连云意最后一丝自保的手段都剪除。
　　云轻许定定看着门外的雪，“我不知道，有业火在，他会自残，会……”。
　　“可是他现在的模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云轻许，当年幻界中，他被魔族抓去，生死不明，我都不心痛，但是看着今日寒狱中的他，容初后悔了，后悔成全了众生，独独辜负了他！”
　　如果可以，他情愿永远活在幻界里面，他还是青繁掌门，云意还是那个骄傲的妖族殿下。
　　“智极近妖，天幻君主何其睿智，才能将整个天下，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天零抱着执锐靠在门边，嘲讽地看着云轻许，虽然和云意再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但是天零本身，就不赞成这种做法，天地大义，什么是天地大义，难道亿万生灵是天地大义，一个云意就不是了吗。
　　但是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云轻许呢，享受了云意的所有劳动成果，最后还背后捅刀子，天零经常在想，如果不是自己破开九幽域，云意是不是会在九幽域过得很好。
　　在容初和天零走了以后，云轻许颓然走到屋里坐下，看着手边青紫的油灯，悲伤一笑，“是，我输了”
　　谋划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岂知……
　　九幽倾寒看着突然照到寒狱的太阳，轻轻掀开毯子，让云意的脸能被太阳晒到。
　　脸上的暖意唤醒了云意，失明的眼中，明晃晃的太阳变成了黑色，那黑色中，一团血红色的火焰，邪肆而张扬，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说，“主人”
　　是幻觉吗？
　　九幽倾寒看着云意的眉心，一块菱形黑色晶体缓缓凝成，而旁边，原本已经被云轻许打碎灵魂的业火婴从阳光中走出。
　　“你的灵魂，不会因为你的躯体的改变而改变，你是上苍承认过的神，主人”
　　缺少的，只是媒介，而九幽鬼胎，本来就蕴含法则，九幽域的法则之力！
　　那一日，天地两分，那一日，云意成神。
　　自修炼界诞生了另一个神灵以后，这个世界就被迫分成了上下两部分，其上为阳，其下为阴，上有九重，下有九幽。
　　过了不知道多少年，计鸣依靠剑体，成了神灵，云轻许也领悟了幻界法则，成了神灵，更是创造出自己的一方世界，天零在天袭死后，感悟天地造化，得天地封为兽神。
　　龙族回到了传说中的龙谷，敖铃儿和水君临虽然没有封神，却也寻得了长生之道。
　　只是，九幽域换另一种方式重生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云意，只剩下九幽倾寒，在堕神之后，成了天地间唯一代表黑暗的神灵。
　　神灵接二连三地诞生，让那个时代的生灵都沾染了神灵之力，天骄涌现，人才辈出。
　　但是九幽始终流传着一种说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都是窃取了九幽之子的气运和命格，所谓的戮灵计划，实际上，是戮神计划，只不过，九幽之子，是最后一个计划对象罢了。
　　不是苍天不眷顾，而是连苍天都看不清世人的心。
　　神灵会死吗，答案是肯定的，不然怎么会有神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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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忍心虐下去了，完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