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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096尊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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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赤木和希子两个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
并不是指赤木在那之后立刻实施了自杀。只是事实是，直到赤木生命最后一刻，两人再也没有为此吵过。
因为彼此都很清楚，改变对方想法是不可能的事情。
赤木想要自杀是为了保持自己身而为人的尊严。希子反对自杀是因为这个选择对她而言等于否定她活着、抗争的尊严。
无解。
偏偏阿尔茨海默症也是个无解的病症。
没有办法治愈，唯有发展、恶化一途。不论活下去的时间，单单只是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必须要经手他人照顾这点，就意味着活着要以失去尊严为代价。不可谓不高。
若是得病的是希子，她大概也会第一时间萌生自杀的念头。但那只是第一时间。
希子的话，之后她会拼命学习疾病的相关知识，了解康复所需要的事情。然后趁着自我意识尚存之时，她会安排好一切，积极配合治疗，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拼命抗争。也许直到最后那刻，她不再拥有自我控制的能力，必须要经由他人之手时，才会选择主动结束生命。
赤木茂让她感到生气的是，他似乎什么都不准备做，只是简单地迎接结果。
可明明他还只是初期……就算之后维持自我只有几年，那也能够再维持几年……
吵架之后两个人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主要是希子不搭理赤木，最后干脆借着探望静的机会离开了日本。
这有些讽刺，她之前说赤木想要自杀是在逃避，但最后却是她先逃避面对赤木。
不过让希子意外的是，她回来的时候，赤木茂竟然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还带着金光给她接机。
人群中一个穿着夸张花色衬衫的白发男人和一个穿着僧袍和尚，还举着写有「热烈欢迎雨宫希子小姐回家」的引导牌，实在太过醒目，让希子想看不见都不行。
“哟，希子！”
希子从通道出来就看到赤木挥着手臂，笑得一脸灿烂。
她不情不愿地走近，下一秒，就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搂紧怀里。
“欢迎回来。”
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希子把头埋得很紧，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流出。
本来她想说“你怎么还没死”，但实际上说出口的却是：“我回来了。”
***
两个人又生活在一起。仿佛没有那次就诊、那次吵架、那次冷战。
但这一切又已经真实发生。
“希子，你帮我看看这几张照片那张好看？”
赤木趁着希子打磨首饰的间隙，给她展示了几张自己的大头照。条纹西装，虎纹衬衫，白发的男人对着镜头或严肃，或微笑，或大笑。一看就是最近新拍的。
希子心情复杂。
“你就不能换件衣服拍照吗？”
“不，这套衣服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就是它了。”赤木一口回绝，“照片也就是这几张了，你看看我用哪张好。”
“用？用在哪儿？”
“灵堂啊。”
赤木说得理所当然。
希子一滞，明白他果然没有改变主意。
“希子，我仔细想过的。不是冲动行事。”男人在旁边慢慢解释道：“我的病情恶化得很迅速。说是还有三年时间，但恐怕其中有大部分是中期向后期过度的时间。那个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还能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我……也已经不是我了。”
希子默默听着。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实际上现在已经有很多事情，我记不起来了。金光讲给我的时候，我感到不可思议，那些真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吗？金光不信邪，拉着我打麻将。你没看到他赢了我之后，脸上的表情……”
“你是不记得规则了么？”
“规则仔细回想还能想起来。但是要出牌的时候，偶尔会有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想不起手中的牌是要放要打。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完全没法打麻将了。”
希子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低低地嗯了声。
赤木继续说道：“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也会忘记你。希子，我们认识了很久了，对吗？”
“对。我们……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你小学的时候就很能惹事，仔细想来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帮你善后。”
“这么早吗。那我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错，你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希子笑着，心里却一阵难过。“很多很多。”
赤木有些迷茫地挠挠头。
“金光在帮我梳理我的欠债。我之前曾经和许多人借钱，这次既然打算离开，也要把钱给他们还上。希子，我有欠你什么？”
希子看着赤木，想告诉他，他确实欠了她很多很多钱，他把要还给别人的所有钱加起来，也不够的钱。
可最后她摇摇头。
“没有，赤木。你不欠我什么。过去我帮助你解决麻烦，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觉得我们是同类，不希望看到你死得太早。”
赤木笑了。
“难怪我觉得和你待在一起特别安心。”
希子在他展示的几张照片中的其中一张点了点。
“这张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赤木心满意足地走出工作区。
希子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但突然觉得手中的首饰怎么都不对。她索性把所有东西一扔，走到设计台，重新抽出白纸在上面胡乱涂抹起来。
***
希子最后还是贯彻了自己当初说的话，对赤木如何安排自己的死亡放手不管。
于是可怜的金光修藏变成了苦力，一边帮赤木想什么方法自杀没有痛苦，一边帮赤木想他的葬礼是什么形式。
以赤木的任性，当然要选择最有尊严的方式离开。他还异想天开地决定举办「生前葬」。
“你不是说过有个有名人死了之后，葬礼上来人寥寥无几吗？你说不知道他看到这些是什么感觉，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已经彻底忘记鹫巢岩的赤木兴致勃勃地给希子讲着他的计划。
即便已经忘记了那么多东西，他的一言一行依然让人强烈地感受到「赤木茂」的存在。
他始终是他自己。
“我才不去。”希子给他泼冷水，“而且你打算假装尸体躺在灵枢里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瞻仰你的遗容。你先想想要怎么保证自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几个小时吧。”
“好几个小时？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来吧……我明明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朋友。”赤木嘀咕。
看来他对自己有多受欢迎真的一点数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