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锡维亚纪年》煎炸的饺子

22、第 21 章

　　这几天，罗赛第家两位女主人都有些精神不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细心的伯纳德长官并没有安排其它的旅游行程，就连想在启程去王都之前多走一走的尤金小姐也只能待在城内。乔伊斯能猜到其中的原因，她也赞同这样的安排——那位不明身份的罪案策划者手里不知道还握着多少底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生贪念而搞出什么事情来，为免节外生枝，让这些身份贵重的人待在安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安排。毕竟，包括她自己在内，随便哪一位出了意外，都能让治安官焦头烂额。

　　爱妮妲并不是坐不住的性子，但是待在公馆里确实无聊，于是玛莎夫人做了些安排——不能去踏青，泡个温泉浴既能放松又对身体有帮助，不是正好吗？这安排差强人意，爱妮妲本想拉上乔伊斯，但乔伊斯心系案件，与她约定了晚些再去温泉馆跟她会面。

　　贵族小姐出行总是有些声势，而玛莎夫人扬着下巴一心想在王都的贵妇面前体现一下自家主人的排场，便弄得热闹了些，爱妮妲也并没有在意。

　　看门人扫净了地面上的落叶和碎石子，目送一行马车驶上大道，便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子，叫过路对面玩耍的一个孩童。片刻之后，尤金小姐去了温泉馆的消息就送到了尤里西斯的手中。

　　尤里西斯并不打算监视爱妮妲。

　　他一向胆大妄为，但出于某种他不愿宣之于口的原因，即使对尤金小姐满怀爱慕，他却不敢向她表白。与看门人的这个小小协议，也只是他一时头脑发热而提出的——他只是想，能多与她见见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这样的心情对每一个心中有爱慕对象的人来说，都是无比地熟悉——那个人只要一出现，世界就开始明亮；只要他/她一笑，花儿就盛开、鸟儿就歌唱；他/她的眉头一皱起，天空就布满了阴云。被恋慕者，对于大多数恋慕者而言就如同天上的太阳，也许你永远也触碰不到，但只要它还在那儿，你就能感到无比地安心。

　　对于意识到自己对尤金小姐的爱慕的尤里西斯而言，最初他的心情可能是这样的。如果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他很可能会做出与雷契尔一样的选择：跟他搭伴去王都，从军队底层开始混，只为了能和心上人离得近一点、常常看到她，最后只能悲伤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然而我们刚刚说过，尤里西斯一向胆大妄为，他做事情只考虑结果，并不在意过程如何。况且，他已经对自己未来路做了那么周详的计划，离他要达成的目标也不过是时间的距离——唯有他奔向的那个人，会不会站在原地等待。而他做出那样的牺牲和努力之后，为的并不是一个参加上流社会盛大婚礼的合法身份。

　　所以，在知道尤金小姐单独去了温泉公馆，而那位棘手的冈瑟小姐并没有跟在身边的时候，他觉得最好的时机到了。

　　他并不奢望他的魅力能够让尤金小姐对他一见难忘、非他不嫁，他希望的只是将来她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能够犹豫一些、再犹豫一些——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

　　卡米拉是在尤金小姐出发了有一会儿之后才打算也去温泉公馆的。

　　尤里西斯不再随召随到让她有些郁闷，而不知为何显得心情很好、没事就哼着歌的露西妮又让她心烦。露西妮这几天不知为什么翻出了她哥哥送给她的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不停地擦拭着，看着它的视线仿佛在透过它看着什么人——这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卡米拉清楚地知道她与尤里西斯的关系源于她想找新鲜刺激的感觉，但露西妮不一样——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爱情充满了神圣美好的憧憬，同时做好了准备为它奉献一切，如果她和这里的某个男人产生了什么情愫，可是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按照露西妮的性格，她一定会把那个人带回王都，带到她哥哥们的面前要求他们支持她的婚姻——之后就是一轮政治和金钱上的投资、培养。不是说罗赛第家吝啬于培养新生助力——但那不代表他们需要赔进去一个女儿对吧？

　　她还是更倾向于为露西妮找一位门户相当的丈夫，互惠互利。

　　于是她提议一起去温泉浴放松身心，露西妮歪着头想了想同意了，并让巴莉把匕首也收进了行囊。卡米拉想，或许她需要让康妮去与巴莉聊聊天。

　　因为派了车夫先行，等她们到达的时候，公馆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卡米拉挽起头发下了水，回过身趴在池边，露西妮正坐在躺椅上发呆。

　　“露西妮？”她出声叫唤，“你不下来吗？”

　　露西妮回过神，摇摇头：“等一会儿再说，我想先坐一会儿。”说着，叫了一声巴莉。巴莉把那把匕首拿了出来，交给她。

　　露西妮摩挲着刀鞘上的宝石不说话。

　　“它真美，对吗？”卡米拉也看着它。

　　她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这是罗赛第上尉，她的小叔子几年前送给露西妮的生日礼物。

　　她还记得那一年，出征的小叔子缴获了一匣子宝石作为战利品，分给了当时已经订了婚但还未出嫁的她和露西妮一人一半，她的那一份打作了首饰，但当时的露西妮似乎并不喜欢，于是在不久之后的生日会上，她十分惊喜地得到了这个。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是她的最耀眼的配饰，后来它不再适合她的衣服，却也被很好地保存了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你想用它做什么呢？露西妮？”她问。

　　露西妮抬头看了一眼卡米拉。

　　她的脸颊饱满光滑，泛着淡淡的红晕，两只手臂交叠着趴在池边，柔和的曲线延绵到肩颈，大半个羊脂一般白晰光滑的胸脯裸露在水面上，湛蓝的眼睛里泛着波光，似乎正在无言地邀请——哪怕同为女性，她也有“抚摸一把”的冲动，这让她心生厌烦，让她一下子就想到她的尤里西斯是如何被诱惑的。

　　“我出去透透气。”露西妮突然站了起来，朝屋外的平台走去。

　　也许她问到重点了。卡米拉看着她的背影想，突然拿出自己珍藏的贵重物品，只会是想把它当成礼物送人。

　　露西妮坐在秋千架上晃了两下，才成功地把卡米拉和尤里西斯□□地纠缠在一起的画面赶出脑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匕首捂在胸前。

　　我也会有那一天的。

　　我将会比她更美丽动人——那时，他的眼里不会再有别人。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那个人。

　　***

　　尤里西斯仍是邮递员时，曾经憎恨过自己是个一无所成只会跑腿的小卒，但此时他无比感谢自己曾经的经历——那段经历使他对于克罗宁府内外城的各条路线了如指掌，比如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从哪条路去温泉公馆既快又能不被人发现，比如在什么地方能够最大限度地一览公馆的全貌，以便他更快地找到他要找的人。
　　当确定了尤金小姐就在某一处的时候，他的双腿并不需要他的使唤就朝那里走去了，所幸他的头脑仍然知道他必须隐蔽一些，只有在尤金小姐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可以在她面前出现。
　　爱妮妲对温泉的兴趣并不大，加上乔伊斯不在，她只是略微在池子里待了一会儿，就换上了衣服。
　　“您不多泡一会儿吗？”玛莎夫人见状问道。
　　她摇摇头：“不了。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她解开为了浸浴而挽起的头发，让它们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玛莎夫人顺手拿起梳子帮她梳理起来。
　　“小姐，您要知道，将来到了王都，冈瑟小姐是不可能常常来陪伴您的。”
　　“那当然了，她还有正式的工作呢。”爱妮妲看着镜子里玛莎夫人胖胖的下巴，“据说要保护一位公主殿下——也不知道那位殿下好不好相处。”
　　玛莎夫人看着小主人无邪的脸庞叹了口气：“您怎么不为自己担心呢？”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爱妮妲笑，“我有爸爸妈妈弟弟，我还有钱。国王殿下会非常疼爱我的，谁胆敢欺负我，他第一个就不会同意——包括我未来的丈夫。只要爸爸妈妈好好地待在哈珀德，我好好地待在王都，谁都伤害不了我——再说我还有您啊。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绝对不会让我受伤害的，不是吗？”她回过头，对女管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玛莎夫人的心都要化了，她既感觉到安慰又为小姐感伤。
　　小姐怎么能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善良贴心呢？
　　这样好的小姐，命运怎么忍心让她与亲人分隔两地，一个人面对未知的风雨呢？
　　“玛莎夫人，我想出去走走。”爱妮妲突然说。
　　“哦？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不，夫人，”爱妮妲站起来，“我想一个人走走。”她拿过玛莎夫人手里的披风，阻止她唤其他的侍女过来：“就在旁边的小树林里，您站在窗口就能看见我。不会有事的，好吗？”
　　玛莎夫人突然想起，来到克罗宁的这些天，爱妮妲从没露出过担忧或者伤感的表情，即使在与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分离的时候，她也只是微笑着，就像这次只是一次随时可以返程的旅行。女管家心软了——善良的小姐无比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生活，却总是用乐观来化解别人的担忧。
　　她说的“小树林”就在这处平台下方的拐角处，那是一片平缓的坡地，稀稀地种着几棵梧桐树，并不能遮挡多少视线，更藏不下什么人。
　　“您千万小心一些，不要走远。”她还是忍不住叮嘱。
　　爱妮妲把披肩搭在肩膀上，展颜一笑：“放心吧夫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爱妮妲确实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所有的人都在保护她，希望她能快乐，但她知道，快不快乐都是她的选择——这是她的母亲告诉她的道理。
　　当你知道前路艰辛，却又不能不向前迈进时，要用什么面目示人都是你的选择，但笑总比哭要好看不是吗？如果你选择了笑，就得用心感受快乐的部分，不能让笑容透出苦涩，否则就会比真的眼泪更让人伤感。
　　爱妮妲希望自己能一直笑着，可她也总会有抑制不住伤感的时候，特别是在这样的秋天。
　　树叶黄了，风一吹就能落下一大片，踩在脚底下发出“嚓嚓”的脆响。这个时候的哈珀德，商人们都急着装货卸货，趁着风再跑一趟生意；街头的小贩们都支起了烤鱼摊子，香料撒在滋滋冒油的鱼肉上，香味渗在每一分空气里；集市上的果子都熟透了，闭着眼睛随便拿一个都饱满多汁，老板还会提前选出将烂未烂的果子送给顽童、乞丐——每一个他乐意送的人……到了晚上，酒馆昏黄的灯亮起，客人们喝着酒听游吟诗人弹唱，囊中羞涩的流浪者或许能凭借他精彩的冒险故事换到一杯酒喝……
　　尤金公爵最大限度地给了她自由，让她得以在失去这一切之后，还能拥有这些与众不同的美好记忆。
　　关于王都，公爵和夫人都对爱妮妲讲了一些，乔伊斯也告诉过她一些，还有一些是她从卡米拉那里听来的。不管是戒备森严的王宫、高高在上的国王还是纸醉金迷的贵族生活，都让她陌生甚至恐惧——那里的人或许不会对她心存恶意，却也不会真心地爱她，而她却要努力地融进那些人之中……
　　正在她无意识地一边思考着、一边在小花园里散步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