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没马蹄》木染秋

1、第 1 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稍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毛

　　冬季日短，还没到六点，天已经慢慢染上了墨色。

　　行政部早上刚下的通知：为了节能环保，室内温度低于10度才能使用空调供暖。在整层办公区的尽头，财务部的灯还清清浅浅的亮着。

　　浅草裹了裹网购的小毛毯，冲了一杯无糖燕麦，然后拾起一只铅笔，在满桌的报表下面抽出一张摘抄着三毛词句的素描纸，准备趁着晚饭时间练练笔。

　　素白的手腕轻轻转动，削尖的铅笔在白纸上发出沙沙声，如穿着墨色舞鞋的舞者，在如烟的纱娟上跳跃旋转。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株迎风飘扬的桃树，片片桃花飞舞在空中，隔着纸笔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缠绕的淡淡花香。树下并肩坐着两个小人，浅草咬着唇小小自恋的把小女孩画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小圆脸，脸颊一侧噙着一枚小小的酒窝，十分喜庆。

　　等到下意识地画完另一边的小男生，浅草深吸一口气，愣在了原地，盯着那似曾相识的眉眼，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颀长的身影。

　　怎么会画成他？

　　失误！失误！

　　浅草皱着眉刚想拿起橡皮擦掉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一旁的手机欢乐的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母上大人”，浅草呼出一口气，端起燕麦喝了一口，有气无力的接通了电话。

　　“喂，妈。”

　　“你这丫头，怎么还没回家？”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开扩音都能一清二楚。

　　“加班啊，还有报表没做完呢。”

　　“一个月也才挣几个钱还天天加班！一个会计有那么忙吗？！”

　　“这不是你当初让选的专业嘛……”浅草嘟囔着声音，握着铅笔的手又无意识的往纸上添了几笔。

　　完了，这下更像了！看着那细长的眉眼似有若无的盯着自己，浅草慌乱的扔了笔，她是中邪了吗今天！

　　“什么？你说选什么？”

　　“哦哦，没有！妈，我做完就回家了，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什么做完就回家！赶紧回来，今天家里来客人了！老童！看看冰箱拿出来的鱼解冻了没有，今天要多加几个菜……”电话那端传来热闹的声音，隐隐的还能听出几分兴奋。

　　浅草吸了吸鼻子，觉得稀奇，一边转着笔一边问道：“谁啊？还非得我回去，你们吃就好了啊。”

　　“啧！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莫亭回来了，赶紧回来一起吃饭。”

　　啪嗒，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浅草怀疑自己听错了，“妈，你说谁……回来了？”

　　“莫亭啊，你们以前还一起上学呢，这就忘了？”

　　“……”

　　低头看着纸上似笑非笑盯着她的小男孩，哦，她当然没忘。只是也很少记起，今天，是一个意外。

　　“可是……我报表还没做完……”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和赌气，浅草用手抠着纸上的画。

　　“报表报表，报表能当饭吃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喜欢加班啊，明天不是周六吗？做不完就带回来，赶紧的啊！不跟你说了，得去看看你爸的菜怎么样了，诶，莫亭啊，不用你帮忙，我来我来……”说着那端便风风火火的挂了电话。

　　浅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的愣了半天，然后便起身，一件一件的往包里收拾东西，画纸、手机、钱包、钥匙……嗯，一声不吭走了七年的老同学，她是得回去接待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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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夜，寒冷而清冽。

　　浅草裹紧了大衣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正好听到对面一中校园的大钟“当当当”的敲了起来，刚好七下，应该是晚自习的时间到了。

　　校门口还有一些胸前挂着走读牌的高中生正急急忙忙地往里跑，有几个不着急的手上则端着麻辣烫、炒饭、炒粉、烤肠等校外美食躲在一边的栅栏旁不怕烫的大快朵颐。

　　浅草眯着自己三百度的近视眼，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些鲜活的少男少女，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正准备往小区里面走时，忽然撇到对面路灯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迈着长腿快步的往前跑，手上……牵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女孩一边捂着胸前的小包，一边小跑步的跟着。听不到两人在说着什么，不过前面的男生不时的回头看着身后的人，认真又温柔的模样。

　　哈，早恋的滋味啊~

　　浅草耸了耸肩，不再去关注身后回不去的青春年少，大步的走向自家所在的小区。路过热闹的商铺时，浅草看到自家的小饭馆竟然破天荒的关着门，可见今天家里的可真是贵客啊……

　　浅草家位于A市第一高级中学一中对面的居民楼的最后一栋，别看位置有点偏，这可是当年浅草的母上大人陈芳女士咬着牙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贷了一部分款，东拼西凑才买上的学区房！这些年随着一中名声越来越大，这片的房价也是水涨船高。有些住户甚至贷款去别的地方买房，把房子租给了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

　　陈芳女士不止一次的表示自己实在有先见之明，特别是在浅草当时考上一中之后，仿佛她能走读，有父母的照顾和监督就真能成龙成凤似的。然而最后浅草也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一本院校，并没有如她被期望的那样，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用点力跺响了声控灯，浅草踩着老旧的楼梯上了三楼，还没等她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开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闯入眼中，他好像更高了，肩宽腿长，更加深沉内敛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腕处的衬衫随意的解开挽到了结实的小臂，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早已不是记忆深处那个青涩的少年……

　　“好久不见，铜钱草。”

　　浅草听到他这样打招呼，他叫她三个字的时候就绝对不是在叫她的真名。看吧，她错了，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还是跟当年一样喜欢捉弄她。

　　一声“铜钱草”仿佛一下压缩了时间，好像这中间没有隔着几千个日月星辰，他还是那个住在对门的又帅有牛逼的一中高岭之花——段莫亭。

　　浅草面对着这么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存在，莫名的有些心慌，不由在心底默默鄙视自己：心慌个球球啊，不就是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嘛，谁怕谁！

　　然后想起刚刚他叫自己“铜钱草”时似有若无的笑意，一时恶向胆边生，踩着麂皮小靴踏进门内，路过段莫亭身边时状似无意的用力踩上那锃光瓦亮的皮鞋，然后飞快的从依旧握着门把的手臂下钻了进去。

　　浅草做贼心虚，自是没看到身后的男人在盯着自己鞋面上小巧的脚印时，无声的笑了。

　　“说这丫头不懂事，有客人还回得这么晚！莫亭啊，饿了吧，快来，可以开饭了！”童妈一边朝外端菜，一边朝着刚进门的女儿屁股上给了一巴掌，然后热情的招呼门口的人过来吃饭。

　　“妈！”浅草羞愤的低叫了一声，实在觉得丢脸。

　　“傻站着干啥？还不帮忙端菜。”

　　“阿姨，我来端吧。浅草刚下班，让她先休息一下。”段莫亭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人也迈着长腿朝厨房走去。

　　“看看人家莫亭多懂事！”童妈递了一记白眼给自家的傻女儿，然后便乐颠颠的也进了厨房。

　　浅草瞪着眼睛看着某人俊朗的背影，生生将胸口的一团闷气咽了下去。哈，装乖谁不会！她从小大到大最会的就是做一个“听话”的小孩了好吗？！

　　段莫亭端着一盘红烧狮子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饭桌前一个忙着摆碗筷、倒饮料的身影。她应该是进房间换了家居服，披肩的长发随意的扎了一个丸子头，衬着圆润秀气的小脸跟手里端着的狮子头更像了。几缕发丝垂散下来，沾到了饱满红润的唇间，毛茸茸的套头毛衣显得整个人傻气又温柔，低着头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竟然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感觉……

　　“来，莫亭快来坐。也不知道你今天要来，没准备什么菜。记得你以前是爱吃狮子头吧？快来尝尝你童叔的手艺变了没有。”

　　“……是我来得突然，打扰叔叔阿姨了。”段莫亭将狮子头放在桌上，拉开了浅草对面的椅子坐下。

　　“这说的什么话，跟我们还见外吗？”童妈一脸慈母般的笑意，眼角的纹路都生生被多挤出了一条，一边往段莫亭碗里夹菜一边念叨。

　　“不是阿姨说，从小啊就看你这孩子有出息，高中一读完就出国了，读的还是麻什么大学，听人说是很好的大学哦！听你妈妈说现在还做了什么CEO喔，你看看这么年轻就自己当老板了！真真是有出息！不像我们家浅草，光长年纪不长脑子，高考也没考好，现在啊就做个一个月几千块工资的小会计，我跟你童叔啊都担心能不能养活她自己……”

　　……她怕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吧？有哪个妈妈能当着外人面儿这么嫌弃自己闺女的？

　　“妈！这会计的专业不是你守在电脑前面按着我的手填的吗？现在又说不好了？”浅草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饭，闷声嘀咕道。

　　“我不让你选会计你能这么快就找到工作吗？让你听妈的话还能害了你？现在多少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你要是高考考个更好点的学校，那不就有更好的选择了？真让你自己选，你能知道想干什么吗？”童妈越说越气，眼角的纹路也完全撑开了，瞪着自家不争气的女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阿姨别生气了，女孩子念会计也挺好的，有一技之长工作又相对稳定，而且主要是办公室作业，也不会太辛苦。”段莫亭看了看对面已经快把脑袋杵进碗里的丸子头，然后帮童妈倒了一杯果粒橙，温声劝道。

　　童妈大概是话说的太多口也渴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解了渴也解了气。“可不是嘛！莫亭你也知道，我跟你童叔啊都不像你爸爸妈妈有文化，当初丫头高考完我也是拉着好多人问怎么选学校和专业，那菜场啊但凡是有孩子念大学的都被我问了个遍。这不最后才选了这个专业，也是念着女孩子坐办公室还有空调吹，不用像我和他爸似的没读得书，赚的都是血汗钱。可偏偏这丫头还不满意似的，真是欠了她的。”

　　我的个亲娘诶，到底是谁一天天的在念叨和不满意啊！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办公室都有空调吹的好吗？

　　“行了行了，都过了的事少说两句。莫亭难得回来，净听你发牢骚了。来，莫亭吃菜，常常我的手艺变了没有。”童爸听不下去了，笑呵呵的招呼大家赶紧吃饭。

　　“我怎么发牢骚了！我说的都不是实话？你看看浅草都25的人了，恋爱都没谈过，对象也没有一个！你自己的闺女，你不急我急！”似是又开启了另一个开关，童妈开始列举大龄单身女青年的紧迫性，仿佛再过两年浅草还没嫁出去，就要孤独终老、万人嘲笑似的。

　　段莫亭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那句“恋爱都没谈过，对象也没有一个”时，就看到一直杵着脑袋捣米饭的丸子头终于抬了起来，鼓着脸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仿佛在压抑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吸了口气，但有些微微泛红的眼角出卖了强装镇定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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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希望会有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