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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0章 白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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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让,让让啊!”本是一身知识分子气质的陈载荣此时扯开嗓子叫,不停地往前挤,背上那一大袋白糖压得他气喘嘘嘘,更想赶紧找到铺位,卸下这死沉的一大袋。也不知道希雨这小姑娘,一下子买那么多白糖干什么,怕是吃一年都不止了。
“大姐,麻烦让一下,让我们过过。”唐素悦拖着一个大蛇皮袋,跟着后面,一边喊一边挤。
“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姨夫。”希雨心虚地跟身边的陈载昌说道,又默念,“等赚了钱,分他一份!”
“你说你买那么多白糖干嘛啊!”陈载昌这会儿也还没缓过神来,前天打包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这小外甥女居然说,自己有一袋白糖要带回去。还以为就一个食品袋几斤的量,带就带呗,结果,好家伙,她们宿舍四个姑娘居然扛了一整大袋还未开封的50斤白糖过来!
“不要票的紧俏货,多屯点,没错!”希雨有点讪讪。
是的,在沪市高价而且没有票买不到的白糖,在邕城非但不要票,还便宜。
希雨去逛百货商店准备探亲的伴手礼的时候,一个没忍住,一口气壕掷几乎一个月的工资,愣是扛了一大袋白糖回来。
“你疯了!”当时宿舍几个姑娘都震惊了,异口同声地阻止她。
百货商店的柜姐倒是笑容可亲。
她是疯了,被钱逼疯的。
憋死了发的工资一分不花,才攒够了来回的两张票,连买个礼回家的钱都没有,也没法子给弟弟妹妹发压岁钱。
来了邕城那么久,也不是第一次知道白糖不要票了,但那天再次听到白糖不要票,心里那颗恶魔的种子就难以抑制地疯长,或许这种投机倒把的罪恶种子早就在内心生根发芽了,那天只是刚好碰上了强力营养液,彻底不受控制了。
“诶呀,重死我了!”陈载荣终于驮着那一袋子寄托了希雨重大希望的白糖,到了夫妻两住的铺位,他立即放倒重担,自己也倒在床铺上,不停地喘气。
还好身边的媳妇儿贴心。
“来,喝口水。”唐素悦拧开身上背的行军水壶,递给他。
陈载荣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还好厂里拖拉机送我们来,不然她姨夫的腰就废了。”他仍然语带喘息。
唐素悦给他揉了揉,笑骂道:“他小姨夫这个时候不派上用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了!”
“没良心!”气得陈载荣捏了捏他媳妇儿的鼻子。
“她可还要靠着这个,买来邕城的票呢!”唐素悦拂开他作乱的手,小声地说。又无不担心得道:“也不知道她们几个在硬座车厢怎么样了。”
唐素悦是一个厂的支书,够级别买卧铺票,这会儿两人就是在回沪市的火车卧铺上。本来打算把小雨和载昌两个人的卧铺票也买了,但是两人却不干,知道他们两是为自己省钱,但也不得不感叹,他们长大了。
“甘蔗放好,来给我,横着放底下。”陈载昌手上还立着那充当扁担的两根甘蔗,希雨笑他,“你怎么那么傻呢?”
“嘿嘿。”陈载昌也不恼,笑着说:“还是放底下看不到的地方吧,万一车上无聊,忍不住吃了,下了站就没东西挑着行李了。”
希雨看了眼座椅下两半袋扎得严实的蛇皮袋,又用脚轻轻踢了踢,嗯,硬邦邦的,一袋子是带回家的新鲜菠萝,一袋子是这两天两个人的口粮。
“同志,能跟你换个位置吗?”拖着那么多行李上车的希雨,坐定后就开始眯眼,周围各种声响吵得他睡不安稳,但眼睛就是不愿挣开。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柳向兵的声音,这声音,成功掀开了她的眼皮。
柳向兵正在跟希雨旁边的一名工友换位置。
没错,大批返沪的支边工人,又一次占了好几节车厢。
“你怎么摸过来了?”希雨睡意全无。
听得出她的开心,柳向兵笑着对她说:“我们对过暗号,你忘了?”
“噗——”
前天买到票,柳向兵就找她来了,问她座位号,还遗憾,应该等他一起去买票,这样就能坐一块儿了。
希雨对面的陈载昌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确实是暗号无疑,丝毫听不懂。
路线还是那条路线,只是方向变了,人的心境也变了。
“五月份,在这条铁轨的火车上,你在想什么?”希雨看着窗外不停滑过的绿树蓝天,突然很想知道,在邕城过得潇洒的他,支边路上,也是这般潇洒吗?
“没想什么。”柳向兵下意识地说出这话,随即又摇摇头:“乱七八糟的,瞎想。”
希雨回想,自己也是。
静默了一会,他终于轻轻开口:“想邕城的待遇,想绍兴老家的爹妈……”他微笑地看着身边的姑娘,顿了顿,又道,“还想,我会遇到怎样的姑娘。”
希雨回头,撞上他亮得似乎装了星星的双眸,别开脸,不让他看到已经往上窜起的红晕。
他想,下一次回家探亲,一定要把她带上。
两天两夜的旅程慢慢地晃过去了,出了沪市南站,希雨深吸了一口气,尽管空气中夹杂着火车的油烟味,但她还是感受到家乡沪市香甜气息。
希雨和唐素悦几人叫了人力三轮车,送她们回家。旅途的疲惫和归家的心切,让她们不愿再省平日里必定会省的车费。
“诶,载昌,卖你点白糖要不要?”希雨在车上突然逗起陈载昌。
“小雨,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那么多白糖,怎么还卖给我呢?送我点成了。”陈载昌不明所以,但是他觉得他能蹭两斤白糖尝尝。
“嗤,想什么美事呢?这白糖不要钱啊?”希雨很高兴陈载昌这样的配合,又加了一把火,“这样,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我不收你糖票,就只收钱好了。”
陈载昌嫌弃地看她,本来就不要票,但是一想到二嫂家里还有个喝米糊糊的小侄儿,能拌点白糖也挺好,泄气地点头:“好吧。”
“八毛一斤,要不啦?”希雨眯着眼睛笑,又看了前面使劲蹬三轮车的车夫,这鱼儿会不会上钩呢?
“八毛!”陈载昌一下高声叫起来,贪!太贪了!别以为他不知道,在邕城那百货商店里,根本就不到五毛一斤,这小妮子,大刀不但向鬼子头上砍去,还像自家人头上砍啊!
“啊——”三轮车突然急刹车,希雨两人一瞬间都发出惊呼,急忙捉住车子两旁的扶手。
“对不住,对不住!”车夫连忙赔不是。
陈载昌不满,就要骂人,被希雨扯住了,这车夫这么大反应,应该是鱼儿上钩了。
“嫌贵啊,不要拉倒!”希雨哼了一声,“你上哪找我这么低价钱的白糖去!”
“你!”没想到希雨完全不降价,大有不是这个价就甭想成交之意,陈载昌一时气结。
“小姑娘,你有多余的白糖啊?”车夫忍不住低声问道。
“那是!你不要,可有的人想要呢,八毛,少一分都不行!”希雨虽然身子侧向陈载昌,但是眼神飘向车夫。
“小姑娘说的是,这白糖,这位同志不要的话,我正想要点回家,留着过年做两块糕点。”车夫盘算着,这小姑娘约摸是想卖白糖的,不过不要票的白糖,才八毛一斤,也划算得很。
“好啊!同志,给你称两斤?”希雨爽快地成交。
“同志,你有多少?有五斤吗?”要是有多的话,还能转手挣一笔,车夫暗喜。
“五斤啊,有点多。”希雨沉吟了一下,又咬牙装作忍痛割爱道:“算了,把我那份也给你吧,五斤就五斤。”
希雨在回家的途中,就成交了一笔,这袋细细的白糖,不枉她不愿千里扛回来!
希雨在弄堂口下车,并大概量了五斤白糖给车夫。
开了封的糖袋,飘出一股香浓的甜腻,在这个物质稀缺的年代,一口甜的都勾人得很!
希雨用甘蔗挑着半袋子菠萝,一手压着眼前的甘蔗,一手扶住陈载昌背上的白糖。在弄堂里显得尤为惹眼。
“呦,这不是老张家姑娘嘛,怎么成了这样?”弄堂里的女人声音尖细。
怎么样?自然是乡下土样!不言而喻。
“这背的什么呀?”弄堂的女人眼神打量着,他们跟柴米油盐打交道,鼻子也灵敏得很,这两人走过,空气中都甜丝丝的。
“糖啊,阿拉沪市人就爱吃甜的,我这大半年不着家,就买了点糖带回来。”希雨半点不避人,恨不得这些女人好好出去宣传才好。
“诶哟,这么一大袋子啊。够吃一两年啦!”沿途不断有女人打着这袋白糖的主意。
“是啊,我一年才一次探亲假,可不得买上一年的嘛。”希雨跟女人们对话的功力在挣钱面前,飞跃提升。
“小雨啊,婶子家里刚好没糖了,你那一袋子呢,不如给婶子一两斤?”弄堂里的女人要东西,可不带害臊的。
“嗬!刚刚在车上,他还收我八毛一斤呢!也不看看我们两什么关系,是谁给她背回来的,下那么狠的手!”陈载昌气愤,这群女人,就想一分不出地上来强?
“诶哟,八毛啊。”那伸手要白糖的女人一副被这高价吓到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阵暗喜,这个价钱,真是赚到了,但是还想往下压,“小雨啊,你说,我们都是一个里弄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哪能还跟婶子要钱呢?”
“婶子,我没跟您要钱,我这糖啊,都是给我爸妈尝尝的,没想着卖!”希雨皮笑肉不笑,跟这陈载昌慢吞吞地走着,他背上那袋白糖,甚是招摇。
“八毛啊,成,给我来5斤吧。”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听价钱,着急着成交,百货商店里的白糖可不止这个价,还要搭上票,趁这小姑娘便宜卖,可得多捞几斤。
“老太婆!”被打岔没能成功压价的女人暗骂了一句。
“我没想着卖。”希雨和陈载昌停下脚步,看着老太太欲拒还迎地笑着。
“你等着啊,我拿个盆!”老太太不管她,转回房拿装的东西。
附近的几个女人也趁机回房拿盆的拿盆,拿罐的拿罐。
直到进了家门,袋里的白糖已经去了一半!
希雨正在接受家里上上下下的嘘寒问暖,一阵叩门声急急地传来。
“小雨,你那还有白糖吗?八毛钱一斤是吧,给我来两斤!”原来是楼上的薛姨,听说了这便宜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生怕白糖被那一帮子女人抢完了。
“什么?”张母闻言大怒!“你个败家女,这么好的白糖,八毛钱一斤你就给卖了?”她刚尝了冲出来的糖水,真甜!没想到啊!自家姑娘就这么贱卖了。“你卖了多少?收票了吗?”张母心痛,仿佛丢了一个亿。
希雨心虚,其实她觉得自己赚了不少。
“八毛钱一斤也可以,糖票不要了,半斤粮票!”张母架势十足地坐地起价。
作者有话要说: 致富第一步,友情甩卖白糖……
广西是甘蔗的主要产区,在票证年代,很多大城市白糖紧俏的时候,在广西都是免票的呦。
本想在七夕结束之前发上来的,╮(╯▽╰)╭晚了一点
希望大家都能有人陪,有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