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随迁工厂的支青们》深林鹿

36、第35章 自救

　　希雨躺在床上，胡乱地摇着蒲叶扇，中午的邕城热得能烤熟鸡蛋，她翻来覆去，午觉压根没睡着。
　　余芳被小姨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她说的那句话，少不了要挨训，但是也不知道口头批评之外还会不会有什么处罚。
　　此时的余芳挨了一通批评教育之后，用力擦着怎么擦也擦不掉的眼泪，走回宿舍。
　　看到门牌上用粉笔写着的401，余芳再次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深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推开了房门。
　　希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开门的吱呀声，她当即坐起来。余芳脸上的泪痕与愁容十分明显。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她知道，余芳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了。
　　余芳点点头，哽咽地叫了声“小雨——”，眼泪又扑簌地落了下来。她猛地抱住希雨，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我知道错了。”她不该说要回沪市的，她应该说自己要扎根边疆的。不，自己不应该说话的，这张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宿舍里的蔡英和邹梅被她惊醒。
　　邹梅很同情她，仿佛看到了以前定期去报到挨训的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们就是来支边的，整天想着回去，觉悟那么低，能不被训吗？”蔡英被吵醒了，迷蒙间想也不想地刺了一句。平时就不怎么对付，还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蔡英才不会哄着她。
　　听到这话的余芳瞬间停止了哭声，从希雨怀里转过头，睁大眼睛，恨恨地盯着她。
　　如果说以前都是小打小闹，那现在，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英子！”希雨也觉得这话太伤人了，看了一眼揉着眼睛毫无所觉的蔡英，颇有种无力感。
　　蔡英被这么一叫，睁开眼看到一宿舍的人都在看她，有点心虚，随即掩饰般地挺直了腰杆：“我说错了吗？”
　　“没错。”希雨无奈，怎么能说人家是错的呢？只是她是觉悟高，是先进分子，积极分子，无怨无愧地奉献，但又怎么能强求别人跟她一样无私奉献呢。
　　“哼，你怎么会有错呢？”余芳从希雨的怀里站起来，嘲讽地笑了。也不哭了，洗了把脸，一会准备上工去了。

　　厂领导办公室里，唐素悦中午压根没休息，做了一通余芳的思想教育之后，也意识到，现在厂里的条件太差了，和沪市仍然天差地别，长期下去，是留不住人的。
　　视察的领导送走了，今晚的餐饭就改回稀粥了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一来，工人们肯定怨声载道。
　　唐素悦眉头皱得死紧，太阳穴疼得厉害。她双手撑着桌子，拧了拧眉，又揉了揉太阳穴。
　　那就用希雨的法子吧，唐素悦纠结了这么多天，终于下了决定。这批工人，水井、树坑都挖过，救命的农活还能不干吗？

　　又到了吃饭时间，从厂房里走出来的工人们，稀稀拉拉，前几日还抢着前排多打两口粥，现在却完全没有抢饭的样子，走得随意。
　　“走那么快干嘛？还能吃到肉啊？”
　　“领导都走了，说不定又是两勺粥喽~”
　　工人们对于一朝回到解放前都有心理准备。但是前头走的人，开始嚷起来：
　　“不是，吃的饭！”
　　“快走，快走！”
　　领导走了，还能像这几天一样吃？工人们心里狐疑，但是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放慢。
　　“真的是饭啊！”希雨看到前面排的工友，饭盒里都乘的饭，虽然看着不是够吃饱的样子，可总好过喝稀粥啊。尤其是晚上喝粥，大半夜都不知道要下楼去茅厕几次，乌漆麻黑的，蚊子还不少！

　　“同志们好，今晚八点，在厂食堂开会……”
　　“又来了，天天开会。”余芳小声嘟囔。她今天被训了之后，收敛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吐槽。心里也有点担心，该不会是要在会议上公开批评她吧。
　　“是啊，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天天学习。”邹梅也很烦这些。说完看了一眼蔡英，生怕她说出什么大道理来，还好她什么也没说。
　　蔡英也知道今天中午的事，几个人对她有意见了，心虚地跟着几个人，默不作声。
　　“拿毛线去织毛衣吧。”希雨笑道，这事避免不了，那就好好利用厂区的电灯吧，宿舍里的电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装。
　　“啊，现在还热得很呢！”蔡英连忙道，终于可以接话了。
　　“不早了，织好，又寄回老家，还不定什么时候呢。”希雨笑笑。老爸工资下调了，今年过年可能都没钱没布票买新衣。
　　现在确实还早，她准备给家里每个人都织一件毛衣，就是邕城的毛线要比沪市贵一些。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可以多买些布料毛线，省钱。哎，还有好几个月才过年呢！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能吃饱饭吗？

　　“同志们，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说几件事情，首先，是夜班补贴的事——”唐素悦站着饭厅前面，举着包了红布条的话筒说道。
　　工人们都竖起耳朵。
　　“厂里财政现在还比较困难——”唐素悦做了个铺垫。
　　不发了吗？工人们瞬间惊醒。希雨也放下了正理着的毛线。
　　“两块肥皂，这个月还没办法发，下个月补上。”工人们的反应，唐素悦尽收眼底，感觉自己就像拖欠工钱的地主扒皮，工人们的眼神太凌厉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希雨又继续忙活手里的毛线。每个月一块肥皂，尽够了，自己也就那么几件衣服。但是这是自己劳动的报酬，不能说没就没。攒下来的两块肥皂，可以寄回家，也可以拿去卖，换点什么。
　　等毛衣都织好，肥皂也发下来了，就寄回家，家里能省一笔开销。
　　“工资的事，不会变。”唐素悦略做了点停顿，但却没卖关子。
　　沪市的工人们高兴了，有老领导撑腰！
　　希雨看着前面的小姨，也露出了笑，开始打起毛衣。
　　“唐支书，那我们呢？”人群中，两种情绪弥漫开来，沪市的工人高兴了，邕城的工人，工资加不加呢？
　　“工资，不是厂里发的，是轻工业局劳动工资处发的，目前没有工资变动的文件发下来。”唐素悦一口官腔，言下之意，邕城本地职工的工资没有变动，不是她的责任。
　　“这，怎么能这样呢！”角落里，一撮儿几十个邕城本地工人议论纷纷。
　　唐素悦看了一眼黄副厂长，邕城本地工人有情绪，还得本地领导来安抚才有效果。
　　黄副厂长接过话筒，开始劝说这批本地工人：“看着来支援我们的兄弟领了高工资，眼红了？啊？”
　　黄副厂长毫不客气的话让众人安静下来。他心里是失望啊。为了这个厂，为了邕城，为了桂省能发展起来，他自己让出了一把手的位子，多么希望工人们能没有地域偏见地团结互助，共同发展，但是终究是矛盾不断啊。
　　“人家在沪市工作时，就领这个工资，人家毫无怨言地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支援，你们还看不惯人家，这是一个工人应该有的品质和度量吗？”
　　这话说得邕城工人们都臊了脸，人家来支援我们，要是没点好处，图啥啊！
　　沪市的工人们听得这话，心里舒坦，本以为黄副厂长是本地人，八成会帮着本地人说话，现在人家说的公道啊！来到离家那么远的破地方受苦不说，说好的工资要是再减，亏不亏啊！
　　“看看我们身边的其他工人，我们领的工资哪里比别人低了，多少人想进我们厂当工人。”黄副厂长语重心长，“沪市的工人们压力也不小，今天会上有人说了，还要寄些回家，我看啊，探亲回趟家，半年的工资就没有了。”
　　希雨一惊，忘了这茬，从沪市到邕城的火车票多少钱来着？
　　沪市的工人们也是窃窃私语，来的时候，是邕城的人付的旅费，回去探亲可就得自己攒钱了，一来一回的，不知道要多少呢！
　　“小雨，你攒了多少钱？”余芳小声地问，她自己的钱都拿来买吃的了，不吃要饿死人啦。
　　“10块。”希雨苦笑，前段时间，都寄回家了。
　　余芳立马垮了脸，连找人借都没地方借了。
　　“不怕，现在开始攒。”希雨安慰道。
　　看着沪市的人群中开始嘈杂，邕城本地职工开始乐了，“一年下来，还没我攒得多呢！”
　　“工资的事情，劳动工资处会安排的，大家就放宽心吧。”黄副厂长以一句话结束了工资的话题。看了眼唐书记，对方点头示意，于是他紧接着宣布道：“下面，我们厂将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开荒种菜，开塘养鱼。”今天下午，领导班子讨论同意了唐书记的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唐素悦接过话筒，这件事还是她最了解。“今天中午大家吃得欢快啊，好久没有吃过饱饭，吃过大块肉了。我们已经吃了一两个月的稀粥了。这喝粥的日子，我不想过了，相信大家也不想过了。但是同志们也都知道，现在全国缺粮，等上面调拨粮食给我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们要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工人们等了许久，上面支援的粮食总不下来，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到处都没有粮食，哪里调得下来呢？
　　唐素悦见众人没有抵触反应，继续道：“邕城分了我们很多土地啊，后山，水塘，都是我们的地盘，这地我们开荒种上东西，多少能补充点粮食。我们厂是干什么的，生产罐头，每天产生的那么多果皮，果壳，还有烂掉的果肉，直接扔掉了多可惜。沤到地里去，就是很好的养料，喂猪也可以，我估摸着，我们可以养两头猪，年底的时候，大家还能吃上二两肉。”
　　“哈哈哈——”说到肉，大家都笑了，想起今天中午的美味，一笑起来，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
　　小姨终于做决定了，希雨心里高兴，自己不懂干农活，但是也知道，没有对着一大片地，还能饿死的。
　　“现在快十月份了，正是种番薯的好时候，这番薯容易长，也管饱，要是我们能尽快开荒种上，过几个月，我们厂也不至于断粮。”唐素悦希望能尽快开荒。
　　“好！”老曹首先叫好，鼓掌，对这个决定表示欢迎。小的时候，也是在乡下长大的，干农活，自己还是一把好手，这么大一片地，种出来，自己就不至于挨饿。
　　工人们也明白，等上面解决是解决不了的，只有自救了。
　　紧接着，便由人事办公室梁主任划分工作组，念着名单，指定了什么人，哪个组，开哪片荒地，种什么东西。

　　尽管做了在厂荒地开荒种地这个决定，唐素悦的心仍然有所不安。这种不安持续到1960年年底，中央号召农民自救，恢复原有自留地，才开始慢慢放下心来。到1961年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政策走向开始回归正常，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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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挨饿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