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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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终于能在画布上描绘出天空和自己以外的东西了。
高考连晴三天，阳光普照，徐冉的心情也久违地随之灿烂起来。他踏出考场时，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影子，阳光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他的希望在心尖雀跃起来，突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走在林荫道上，感觉自己漫步云端，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个正常人而已，他才没有得什么抑郁，之前的懈怠只是因为贪玩，收不住心，“没长醒”。他能感觉到快乐，他还拥有热情，他各方面都和普通的高中生毫无二致。
成绩出来的那天也是个晴天。当然，只“努力”了两三个月的人不可能考上什么清北复交，但读个二流长学制临床医学还是绰绰有余的。徐冉勾选了不服从调剂，毕竟这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从小到大的梦想。
为什么想学医呢？当然和救死扶伤的崇高信念无关，原因很滑稽，是出于恐惧。徐冉非常抗拒物理接触，因为他本能地惧怕比自己更强大的人，而医学是了解人类生命本质的一门学科，这种掌握人体奥秘的满足感能让他觉得安全。一直以来，他总是从理论中寻求安全感，这次也不例外。
回首过去的三年，他发觉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但也并不如何悔恨，因为他毕竟没有尝试过，谁知道那是“我不能”，还是“我本可以”？至少以世俗的眼光评判，他现在取得的光环也足够看了。他在谢师宴上纵情欢饮，说了比整个高中时代加起来都多的话，享受着从不起眼的吊车尾突然变成全班第一的喜悦，然后在恍恍惚惚的回家路上，看着没有星星只有月亮的天空，突然感慨古人诚不我欺，对月怀人真是人生中避无可避之事。
隔天，他冒着宿醉的头痛，打开了一个长达三年不曾开启的对话框。没有字斟句酌，他只发了一句废话：“在吗？”
原本以为不会回应的那一端却几乎立刻有了反应：“你找我？”
“你准备上哪所大学？”离填报志愿的截止日期还有一天。
“长水经贸学院。”是本地的大学吧，但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徐冉在搜索框里敲下这个名字，赫然发现只是一所二本大学。等等，不该是这样的。
“你考了多少分？”在报出自己的各科成绩后，徐冉问道。
迟一恒的成绩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一年的数学很难，满分150分的题，许多学霸都没能上120，迟一恒却考了140多，后来徐冉知道当年数学的最高分也不过才145；令人错愕的是他的语文、英语与理综，通通不及格。徐冉无法理解语言类科目怎么可能不及格，换位思考是一项以共情能力为前提的高阶技能，他学不会。迟一恒的解释是考试前一晚他失眠了，凌晨五点才睡着。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既成事实无法改变。徐冉试探性地问了对方愿不愿意复读一年，得到的回复却是一句强硬的“我只会向前看”。
“那你愿意到外地上大学吗？”徐冉选了一所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大学，他在长水市生活了十多年，已经够了。他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愿意。我死都不会离开长水。”对方的回复来得很快。
“为什么？你不觉得年轻的时候就该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吗？”
“我家长不会同意。”
“可是志愿是你自己填的，如果你填了外地的大学，你的家长能把你怎么样？还能不给你交学费吗？”
“对，他们就是不会给我交学费。”
他们就这样把天聊死了。其实本地也有一所不错的医科大学，不比徐冉要去的那一所差。但是徐冉不要从出生到大学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在世界和故乡，梦想和世俗之间，他永远会选前者。于是徐冉关闭了填报志愿的网站页面，坐在键盘前盯着迟一恒的头像发愣。长达五分钟的静默后，对方先发来消息：“你现在在做什么？”
“和你聊天啊。”徐冉迅速回复。
“除了和我聊天之外呢？”
“没做别的了。你呢？”
“我也是。”
“我们……见一面吧？”
“好。”
徐冉一跃而起，按住狂跳的心脏。他又回想起中学时代的某天中午，阳光从身后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面前的迟一恒脸上，对方冲他微笑着说了什么，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仅剩下对方的笑容和耳边的心跳，就在那一刻，徐冉知道自己完了。现在，相似的感觉卷土重来，将他淹没在彻夜难眠的兴奋中。他又拿起笔在掌心写字了，这次是与学习完全不相干的待办事项：买衣服，他的衣服太普通了，缺乏个人风格和辨识度；买掩盖剂，万一迟一恒是个Alpha，至少不会一见面就讨厌他；理发，他已经好久没剪过头发了，刘海把眼睛都挡住了；修眉，他的眉毛又粗又乱，是该好好打理了……世界在那一瞬间开满了花，即使他已不需要拯救，神明仍然显灵了。
在午后的车站前，他的神明降临世间。对方走到面前时，徐冉才认出他来。迟一恒高了一大截，体格也变成了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匀称挺拔的中间态，衣着得体，发型清爽，眉眼比当年更加深邃。他停在一米开外，徐冉要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紧张和自惭形秽同时袭来，他高中三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睡觉，身高停留在令人绝望的一米七，体格还像个弱不禁风的初中生，为了看起来不那么单薄，他甚至在大热天里额外穿了一件短袖外套，现在，他后悔没有买内增高的运动鞋。
然而没有关系。星辰画卷徐徐展开，一路鸟语花香，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希望的足音。迟一恒没有味道，果然，根据概率而言，他还是变成了占人群大多数的Beta，如果他是Alpha的话一定不会用掩盖剂。
“你吃饭了吗？”
糟糕，徐冉忘记自己不懂成年人的社交方式了。他当然是吃过饭再出门的。“吃了啊，你呢？如果你还没吃我可以看着你吃。”迟一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笑得比少年时更好看，原始的美好驱使徐冉伸出手，他本来从不主动进行肢体接触。迟一恒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下午，他们去看了徐冉热爱的超级英雄漫改电影。徐冉明知这可能是个不合时宜的选择，因为迟一恒不感兴趣得过于明显，而他则全身心投入到了画面剧情和台词里，散场后依然不能自已，向迟一恒喋喋不休地介绍人物设定故事背景。迟一恒很配合地有问有答，然而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他已经安静了太多。徐冉的心空落落地跳了一下，对方真的变成生理、心理和社会三重意义上的成年人了，而自己还和初中毕业时一样，懵懂无知，没有长大。
“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宅。”迟一恒最后扔出这么一句评价。
徐冉脸红了，他原本不认为“宅”是个贬义词，但此时此刻，他的确感到一丝羞耻。更讽刺的是，他这么丧，偏偏喜欢超级英雄和热血漫。可是约会总要进行下去，他不想就这么让迟一恒走掉。这可能是他们最后、最亲密的几个小时了。
小时候学一门乐器的好处在此时凸显了出来，他的音准很棒，音色也仍然是清澈的少年音，于是他拖着迟一恒去了KTV，展现自己尚且引以为傲的歌喉。他唱了所有炫技的、深情的、激烈的、冷门的歌曲，恨不得把自己的私密歌单上每一首歌都唱一遍。有人说，每个人的播放列表是和日记一样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徐冉强烈赞同，但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从里往外翻出来给迟一恒看。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想让这一个人知道，他徐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所思所爱所梦所惧都是所谓何事，因为不会再有下一个人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迟一恒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还喜欢我？”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徐冉飞快地回答，故作轻松地把脸转向一边，假装在观察远处跑过去的猫。
“为什么？”迟一恒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只猫，“以你的条件，明明会有更优秀的人喜欢你。”
“可就是没有啊。”有才怪了，他高中三年都没怎么和人来往过，到毕业时甚至还有不少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同班同学。
“你是Beta吗？”
“不啊，我是Alpha。”
“果然。”徐冉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背后是嘲讽还是得意，因此说不准自己算不算生气，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刻，迟一恒突然贴近过来，拉下自己的领口：“我是Omega。你想和我做吗？”
“你……你说什么？”徐冉倒退两步，几乎贴到路灯杆上，其实他闻不到任何味道，但身体却逐渐发起热来，“我没有……”——没有想过和迟一恒发展出精神以外的亲密关系。
“那就算了。再见。”迟一恒转身就走。
“等等！”徐冉的行动非常迅速，这是思考后由大脑下达的指令，不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你是认真的吗？”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就这样放走迟一恒，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是啊。”
“那……那我们去哪里？”徐冉飞快地查找附近的酒店，快捷酒店在指尖下一一略过，他抬头看见附近的一家希尔顿，突然觉得为了这理应充满仪式感的第一次，破费一下也值得，“那里怎么样？”话音刚落，他才想到自己的钱可能不够，“算了算了我的钱好像——”
“——好啊。我有钱。”迟一恒笑着说。
“可是这种事情让你出钱实在是太——”
“——现在是谁在犯直A癌？而且又不是不要你还。”
徐冉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他向家里匆匆编了一个要在朋友家通宵看电影的借口，同样匆忙地跑到便利店里买了标价最高的安全套，心跳声震耳欲聋，而迟一恒全程旁观，始终挂着冷静的笑。
“夜景真美啊。”在迟一恒不耐烦地拉上窗帘前，徐冉望着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一动不动。
“你洗澡怎么洗了那么久？”迟一恒早就换上了酒店的浴袍，靠在床头。
徐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缺乏经验的他在卫生间里偷偷查了半个小时的技巧科普文章，然后就得将理论转化为实践了。他不能在迟一恒面前露怯，更不愿意被认定为青涩的处男。
整个房间里只有床头灯还在发出微弱的暖光。徐冉走到床边，迟一恒已经掀开被子，拉开浴袍，乖乖躺好，一副任君享用的样子。徐冉双手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与这个曾经的同辈、现在的成年人对视，突然之间，他又对未来产生了新的恐惧：如果这就是成熟，如果这就是长大后的世界，如果上床也变成了社交的一环，那他要何时才能作好准备？他俯身吻上迟一恒的嘴唇，按书上写的那样闭上眼睛。他的牙齿和唇舌与对方的撕咬在一起，爱情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接吻的感觉根本就不神奇，或许是自己技术太糟糕，或许是……
【删除若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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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一恒觉得自己在犯罪。
徐冉还没成年，身心都是如此。他看起来还像初中毕业照片上的模样。
后半夜的时候，徐冉身上散发出书籍和纸张的氤氲气息，口服掩盖剂的极限时间差不多就这么久了。这个缺乏侵略性的不成熟Alpha，表面上复杂得像本词典，骨子里单纯得像张白纸。
他听着徐冉述说将来上了大学将如何如何，然后再度发现他只把自己当作过客。在二人分道扬镳后，迟一恒将他移出了好友列表。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