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旧事》沥冬

29、第二十八章

　　“我今天让他丢了面子，他生气，他维护自己的脸面都来不及，怎么会操心我呢？”宋眠像是在陈述事实：“多谢顾少爷关心了，没事儿我走了。”
　　“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宋眠不领情，抬手拒绝：“天黑的不彻底，又有路灯照明，我又腿没断，又长着脑子，当然可以安安全全的回学校。顾少爷是大忙人，您的时间我是真耽搁不起。”
　　顾临安被她这一溜串儿的话，逗得微侧着头低笑，笑眯了眼，深黑眼眸里透出试探的冷光，猝不及防的打在了宋眠身上：“宋眠，你难道不恨吗？”
　　他的话很莫名其妙，前一秒还在为宋眠的话而笑，下一刻却收起所有的纨绔笑意，好看的脸庞因为严肃而紧绷着——仿佛宋眠不回答，他不会放松似的。
　　宋眠故作纳闷：“恨什么？？”
　　“他们这么对你，你不恨？”顾临安手指摩挲着杖底，微笑着对宋眠说，话语却锋利如刀：“同样为人，却因母亲的身份，不被家族所接受，所以从出生开始，就被打下了惩罚的罪名，明明没做过坏事甚至未说挑拨离间的话，就烙下肮脏邪恶的印记。而你的兄弟姐妹，荣华富贵，吃喝玩乐……是和你截然不同的境遇。甚至在别人眼中，你是过街老鼠，避之唯恐不及。更甚人心易变，一心付出落得背叛境地，你都不恨？”

　　天色愈发暗沉，灰蒙蒙的天又阴了一分——又或者，只是宋眠主观的感受。
　　他们说，情绪决定着你看风景的美丑，决定着你对明暗的辨别。
　　宋眠：“恨啊。”
　　顾临安没有任何情绪，冷冷的看着她。
　　宋眠抬了眼睛，似有若无的瞥了眼顾临安：“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又狼心狗肺的，谁对我好，我未必记得，但谁要是亏欠我半分，我会让他他偿还千万分。所以你问我这种问题，我也就不矫情地否定了吧。”
　　顾临安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宋眠：“我不在乎荣华富贵，吃喝玩乐，因为见识过生离死别后，对这些总会看来些。但是……我曾经付出过一颗真心，却被别人撕碎践踏，鲜血淋漓。总算明白了，感情是世界上最脆弱破碎的东西，它一开始就是破碎拼接而成的，经不起任何的震荡。”
　　顾临安不知真假的会心一笑：“宋小姐，看起来像是有故事的人。”
　　宋眠脸一僵，竟险些忘记，眼前站着的男人是个老谋深算的比狐狸还狡猾的人，。她便随机应变：“我过了二十多年，没经过些感情波动，倒还真对不起这么多年的米饭了。”

　　“宋眠，你刚才的故事——”顾临安慢慢开口，又戛然而止。
　　宋眠纳闷他怎么话说一半就歇了，盯着他的脸，等着他继续说话。然而他的目光穿过宋眠，直直落到了她的身后——这对宋眠而言，是未知的，而未知永远是好奇与恐惧的源头。
　　她防备，小心翼翼的转头张望，却见一辆白色的车打着刺眼的光，从车里走下一个女人，她反手关了车门，顺手按了遥控，灯瞬间熄灭。
　　在光的骤然消失后，女人的身形轮廓渐渐明显——身材高挑又性感，却又不像声色场合的风情万种的女人，那是渗透进骨子里头才会有的端庄与大气，仅是穿着简约的深灰色灯笼袖长裙，但周身气质不减分毫。
　　宋眠看她，目光慢慢淡漠了下来。

　　宋君吟穿过马路，很快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顾少爷，不知道宋眠牵扯到了具体什么事情，怎么会公安局？”
　　她很聪明，知道宋眠不会告诉自己，于是选择了一开始就问顾临安——后者是男士，又是她的未婚夫，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她学校附近出了命案。”顾临安很快又安抚宋君吟：“你不用担心，宋眠只是帮忙协助警方调查。”
　　宋君吟一开始是讶然，虽然在报纸和网络媒体上，对京大杀人案有所耳闻和了解，但这事联系到自己身边人时，难免胆战心惊一番。多亏她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强，只是讶然的睁大了眼睛，又很快恢复理智，对了解实情后，谢意一笑。

　　宋眠：“你怎么来这里？”
　　宋君吟转头看她：“我是来看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情，看看有没有我需要帮忙的。。父亲现在在家大发雷霆，扬言你不是宋家的人，不要回家……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宋眠自觉和女人向来不合：“当然是回学校，明天还有课。”
　　“也好。”宋君吟点头赞同：“父亲现在在气头上，你们俩儿现在趁着时间，先各自缓解缓解。父亲那里，我也会想办法劝说劝说，你就先在学校里住着。”
　　宋眠语气淡淡：“多谢。”却无半分谢意。
　　她在很久之前，就失去了道谢的资格。

　　决明在车里头等了很久，刚才看到自家少爷出门，他还想终于结束了无聊的等待，甚至将先前的颓废一概抛之脑后，开了闪瞎人眼的大车灯，就等着少爷坐上来。
　　结果这灯开了，门也准备就绪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回转了——自家少爷还在门口和姑娘磨磨蹭蹭的。
　　决明是个粗脑筋，就直直的盯着他俩儿看着，看着看着，竟觉得宋眠说话神态，都像极了自己曾经的好同伴——那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决明还是只懵懵懂懂的狗崽子，初初进了顾少爷那天堂般的宠物室，不懂里头的潜在规则，全靠着好同伴的帮衬，愣是将懵懵懂懂的狗崽子，变成了一只替她擦屁股专门背锅的哈士奇。
　　那真是个美好的时光呢。
　　决明撑在车窗边上，惆怅的回忆着过去。
　　回忆的时间段终究会停止，决明伸出了手腕，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八点半了，少爷赶回顾宅也要五十多分钟，九点半还要和长老们思想教育，这时间稳扎稳打是不够的。
　　于是决明果断且勇敢的，启动了车，开向了顾临安那处。

　　车在顾临安旁边缓缓停下，顾临安挺身玉立，静静的听着宋君吟和宋眠的谈话——虽说自己和宋君吟是要联婚的，但目前一切未定，他也不可瞎操心别人家的事儿，也不必插嘴她们的谈话。
　　只是将先前压缩的手杖，又慢慢的拉了回来。又是习惯性的将手撑在杖柄上，微侧头看着她们——目光并不深，是一种随心而欲。

　　决明缓慢的降下车窗，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少爷，要出发了。九点半您还要见各位长老们。”
　　顾临安记着今天的事项，他喜欢任何事情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以致任何事情都可做到不慌不乱。决明的担心，顾临安一早就有了准备——现在八点半，八点四十出发，九点半就能到顾宅。
　　决明的提醒，顾临安倒也没多说。
　　宋君吟侧头看了眼决明，没多想，又转身对宋眠说：“你跟着我，我送你回学校。”
　　宋眠毫不犹豫：“不用。”
　　“怎么不用。”宋君吟面色平淡，语气却强硬：“从公安局到学校最起码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夜深人静，你打车不方便，就算打到车了，也存在不安全因素。再说坐公交车要转车，来来回回的多费时间。”
　　宋眠不坐公交车，打的的话，倘若真的存在不安全因素，那也该是司机担心的事儿。宋眠在心里腹诽着，见宋君吟执意要送，她倒也无所谓，敷衍的点头答应。
　　顾临安却在这时候开口：“让决明送她回去吧。”他笑得温雅，稳重的目光落到宋君吟身上：“我送你回去，学校离你的公寓远，回来不方便。”
　　宋君吟对他的体贴很是受用，况且顾临安身边的人，尤其是贴身保镖，更是信得过的人，于是她也不在坚持，只是询问了宋眠是否有意见。
　　宋眠暗暗那当然是没意见，宋君吟后顾临安都是心思深的人，宋眠同他们相处着，随时随地都在防备着。决明就不一样了，宋眠随时随地都在转着脑子想着怎么套路他。

　　见宋眠没意见，顾临安颔首点头，示意了宋君吟与他一同过马路。宋眠目送他们走远，在车前似乎低语了几句，随后顾临安绅士的为宋君吟开了车门，护送她安全进车。而他并不急着上车，目光微斜，望着宋眠这处看了眼。
　　马路每隔五米都竖着一盏路灯，白黄灯光在黑暗里显得刺眼，像针似的刺着宋眠。狐狸天性，宋眠眯着眼睛，敏锐的远望着顾临安——只见他目光淡漠又深刻，似乎是在思索某样事情，又似乎是在审视着某个人，却又伪装着无动于衷。

　　直至他们的车开动，宋眠这才将目光放到了决明的身上。
　　决明很谦逊也很内敛，脸上不存在喜怒哀乐的表情，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宋眠的眼睛——宋眠同他对视了很久，似乎存在着某种对峙，直到宋眠蓦然地，将唇角如牵线木偶似的往上一勾，扯了个玩味又诡异的笑。

　　决明这才有了表情，皱了他浓浓的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