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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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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幕睡了很久。
在他睡着的时候,脑中苏醒的记忆碎片一点一滴汇聚成流,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眼前是一棵大树,有着参天的彭冠,树叶繁茂得几乎遮天蔽日,把穿过的阳光切割成碎片,仿佛光芒都有了实体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画面定格在这幅光景之下,久久未动,久到席幕觉得自己意识开始悬空,四肢彻底丧失了感觉,仿佛身体陷入了沉睡,只有意识仍保持清醒,仍在看着这颗大树。
说是“看”也并不准确,因为他无法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这种注视是一种更直接的状态,是一种直接映在意识上的感觉。
这种与身体的彻底割裂让席幕惶恐不已,他感觉不到手,感觉不到脚,感觉不到透露五官,也感觉不到呼吸与心跳,死亡地恐惧遍布全身,他的意识却久久不肯沉睡,他明明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前的景象却无比清晰,仿佛跌落溺水,人却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沉入无底深渊,动弹不得,永无尽头。
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怖,却让席幕觉得十分熟悉,好像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处在这样一种状态。
对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地球还没有爆炸,这棵树下仍有涓涓河水,碧草蓝天,尚未开发的小路上堆满了泥土,一到雨天总是布满泥泞,春天却也总能开出不知名的花朵。
那是席幕出生的村子。
那时距离人类基因计划已经过了十年有余,与外面被科技包裹高速发展的城市相比较,这个偏远的村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时席幕从未看过外面,所觉得全世界都应当如此,直到数百架悬浮摩托降临这个村庄,他才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发生着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这些人的降临便是其中一件。
这些人口中的“实验”,则是另一件。
那是一千年前的人类做出的第二个糟糕的也是最为致命的错误决定,有一部分学者们借用“基因补全计划”的模型,开始尝试对人脑进行改造。
他们的理想是制造一颗绝无仅有的无敌的脑。
既然基因片段可以移植,那么把脑电离子作为载体的意识又如何呢?
人类之所以成为这个时空的主宰,全靠自身经历万年演化出的智能,也就是意识,在他们的研究之中,越成熟越高智的意识聚集了越多脑电离子,这些汇聚的离子像是时间的见证者,在万年进化中不断增多,将人类的智力和能量带上一个又一个高峰。
那么现在,既然他们已经掌握了这种能量物质,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时间壁垒,亲手催生出一颗进化到极致的脑?
如果他们成功了,又能将人类带领到怎样一种高度呢?
疯狂的学者们跃跃欲试,对未知的好奇和野心几乎让他们丧失了理智!没有能抵御住来自未知的诱惑,当造物主的权利被赋予到那把小小的手术刀上时,人类的道德和底线简直像是个幼稚的笑话!
他们要开创时代,傻瓜才去在乎“小白鼠”的死活!
这股疯狂的漩涡席卷了整个村子,之后发生的事情犹如快放,片段被切割,变得模糊而混乱,有人尖叫,有人哭喊,眼泪变得随处可见,一文不值,死亡也成了一种奢侈,变成了一种席幕他们再也无法体验的事情。
他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经历,一切尘埃落定,画面和感觉都定格在那棵大树之上,定格在□□被剥夺之后。
是了,那时候的席幕已经失去了身体,与其他万千个意识共同挤在一颗小小的脑中。他是其中一个,十三是另一个,年幼的他们被挤在脑的牢笼中,被泡在绿色液体中,被放在罩子里,一刻也不能停歇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树冠仍旧葱绿,树下的光芒带着极致的温柔,映照着树下青绿的草地和芬芳的泥土,只是那原本平坦的草地此刻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大洞,洞里塞满断肢残臂,那里有几百具丧失了意识的身体,犹如断线的玩偶,层层堆叠。
学者们将那里称为“垃圾场”。
席幕时常眺望那棵树,他很想要再看一看自己身体的模样。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先不说他已经没了身体,无法移动,就算有又如何,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的模样,又该从何找起呢?
“找不到的话,创造一个不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席幕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泛着金色光芒,犹如远古铜铃。那是一只通体覆盖着绿色鳞片的怪物,体积十分庞大,看不到首尾。
就在那怪物身侧,站了一个男人,正在微笑,然后他说,“既然找不到合适的身体,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创造一个?”
他说着,扭过头,镜片后的眼神冰冷而黏稠,穿过镜片、玻璃以及绿色的营养液,穿过那几百个意识,直直地盯着席幕。
那眼神犹如剧毒的蛇在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一样贪婪,危险。
席幕蓦然惊醒,冷汗打湿了头发。
他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惨白一片的空间,这种与梦境几乎重叠的相似感,让席幕如坠冰窟,恐惧几乎让他发疯。
然而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四肢逐渐恢复感觉,让他知道他对肢体的控制权还在,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真实的。他反复深呼吸,控制自己不在颤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去观察眼下的情况。
这个白色空间确实与他的回忆相似,但也有不同之处,在他的正前方,是一个看不见外侧的单面玻璃,显然是供他人观察,而就他身侧的这些线路和仪表盘看来,这里是个实验室,而他就像个待解剖的虫茧一样,被固定在实验台上。
束缚他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坚韧异常,将他的四肢、腰部都钉住,他无论怎样用力,都动弹不得。
席幕安静下来,开始回忆,他还记得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画面,原子昂动了,就意味着他成功了,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原子昂在哪?他又是在哪?
“把力量透支成这样,现在好了吧,连这么个b级防护罩都打不破了。”脑海中传来十三抱怨的声音,“别指望我,我最后剩的那点力量也都用来修复你的内脏了,现在跟你一样不中用。”
“怎么回事,这是哪?”席幕问。
“简单来说,你被抓住然后卖了,这儿如你所见,是用来研究你的地儿。”
席幕皱眉,“原子昂呢?”
如果他被抓来了,那原子昂……?
十三“啧”了一声,显然对于这个让他们的“苏醒”变得如此曲折的人有些不满,想说点什么却又突然噤声,没了回应。
席幕疑惑,“怎么了?”
“嘘,他们在追踪我的波动,在你逃出去之前,不要跟我说话。”十三压低声音道,说完又不放心地补充道,“你如果死在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一定逃出去。”
说完,便再没了声息。
席幕叹了口气,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实体意识变成鬼有多可怕。
虽然他很担心原子昂,不过看十三的态度,多半他也是暂时安全的,既然抓了他的这帮人能追踪到十三,说明确实不是普通人,席幕并不想再有一次被关起来无休无止地进行实验的经历,所以十三说的对,他得逃出去。
可是怎么做呢?
他又挣扎了一会,这个叫B级防护罩的东西却纹丝不动,看来确实如十三所说,这并不是他靠现在的力量能打开的东西。
他抬眼观察四周,从仪表盘上的各种线路一路延伸,插在他身体各处,看起来是用来检测他的仪器。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房间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知是不是在提防他,这房间里没有连一把能作为武器使用的尖锐物品都没有。
这样看来,是有备而来,而怎么看都处在劣势的他,也只好静观其变了,席幕叹了口气,但不论如何,他都得快点想办法逃出去,只有逃出去,他才有机会找到原子昂。他必须找到他。
与此同时,地球遗址内,李飞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兴奋。
陨星虽然霸道,但从不食言,谈好的价钱已经都打到了他李飞的账户上。现如今的星际,没有统一流通的货币,能用来做交换的只有武器和粮食。虽然布兰只应允了最低劣的麦子加工出来的粗粮馒头,对于“灾祸”这种艰难时期只能啃草根度日的小联盟,还是非常有帮助的。
更何况,除此以外,布兰还给了他们近三十把射线枪,这简直是帮了大忙,李飞看着充盈的仓库,像是只到了□□期的公狗,上蹿下跳,坐立难安。
最令他兴奋的是,他居然真的瞒过了布兰那个怪物的眼睛,私藏下了一个人。
他拿到了物资,也留下了筹码。如果这两个人的身份真的重要到让布兰如此重视,那么他们手里就等于有了与“陨星”一样的砝码。
布兰能有的野心,他李飞凭什么不能有?
苟延残喘至今的他们,为了这唯一的翻身机会,铤而走险又如何?
当时的李飞并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决定会给他的联盟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当手下人冲过来向他汇报“捡到的那人醒过来了”时,他满心满眼只有愉悦,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下人眼中的惊恐,直到他快步走近关押那人的房间时,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负责看守的人呢?我不是说过把所有兵力都掉过来看守吗?!”
原本应该布满警备的走廊此刻却空无一人,幽深而寂静,李飞不禁暴怒。
然而被他呵斥的手下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面容扭曲,瘫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地指着前面,“他们,他们都在房间里,都冲进去了!”
李飞闻言,瞬间变了神色,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劲,掏出腰间配枪,快步走向那个房间。
越是走近,越是宁静的可怕,如果他布置的兵力都集中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的话,不可能这么安静。
发生了什么?
李飞几步跨到门边,紧紧贴着墙,紧张得喉结上下滚动,无论他如何屏息,都听不到房间里有任何声响。
李飞紧张坏了,所有的野心勃勃这会都烟消云散了,他想提着裤腰带跑,可又舍不得仓库里那些刚得来的宝贝。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先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板,溜着门缝向屋子里面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恐怖场景。
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小的空间里,填满了断臂残肢,被撕碎的血肉布满墙壁,那种撕裂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是人类所致!
这里面关了一个怪物!
李飞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要跑,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却突然袭来强烈的威压,强大到近乎实体化的杀气压迫得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浴血的少年从那尸山之中走出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颈椎传来咯吱声让李飞胆寒,他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扒住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才能保证自己的脖子不被捏断。
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虽说他李飞不是天赋异禀之人,可率领“灾祸”的这些年,他的体质早已达到了c级!居然能让他毫无还手的力气,这个少年,远在B级以上?
是A或者是传说中的……S?!
李飞不敢多想,他也没有多想的时间了,他就快要被活活捏死了!
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少年就在自己眼前,面无表情,目光冰冷,与沉睡时无异的面容,却因四溢的杀意平添了几分戾气。
到了这一刻,李飞几乎可以确认,这个少年绝非人类。
没有哪个人类,会拥有这样一双虚无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简直就像……行尸走肉!
“在哪……?”
他的嘴巴在动!
李飞全力摒息,死死盯着眼前人的嘴巴,这人在说些什么,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机!
“他在哪?”
那是一个问句,李飞听见了!他紧紧扒住捏着自己脖子的手指,用喉咙发出艰难的声音,“谁……?”
少年一愣,虚无的眼底划过几丝疑惑,似乎是被问住了。
感受着脖子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李飞大骂自己蠢,就算是瞎扯也应该说个知道才对!
谁知下一刻,少年却突然松了手。
李飞重重地跌落在地,捂着脖子一阵咳嗽,扭头去看,却见刚才那个冰冷麻木的少年,此刻眼中充满了不解和茫然,他按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呢喃不停。
“他是谁?”
犹如恶鬼一样浑身染血的少年,此刻却为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困惑不已。
他记得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找,可是……
他是谁?
无论少年怎样回想,他的脑海里,除了在参天大树下被光晕模糊了的身影,便一片空白,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