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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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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培因,住在沼泽深处,由於生性懒怠,学不来法术,只做了一名铁匠。
偶尔纵著心意将收集来的宝石或头骨或符文胡乱镶嵌在匪夷所思的器物上,居然迸出奇异,令人侧目的力量。
山微微笑:“这是上天赋予你的能力。”
自从他学习死灵法术後,已经很少笑了。
仿佛随著越来越接近尸体的肤色,他也越来越接近死亡。
“而且你能把握这能力。”
就如山所说,在他还未出师前,我就成了名动天下的铸造师,连最尊贵的圣骑士也要下跪乞求由我铸剑。
那时候,我还未及弱冠。
少年成名,使我骄奢放纵,原本就已悖懒的脾性更见诡异嚣张。
我曾将亚马逊最珍重的长予故意熔毁而迫她当场吐血,也曾将教皇送来的玄铁寒石铸成只有死神才用的镰刀,把女巫法杖上的宝石敲落而不得不以髅骷替代,更会因一时不遂意,便把整炉铸水全泻入深潭,浑不管这炉铸水是多少人耗费多少心力牺牲多少性命才聚集而来。
而与此同时,默默为村民求医治病、除魔安乱、於动荡中还努力维持平衡的我的哥哥山,却无时无刻不被孤立著,侧目著,远避著,直至指指点点有如怪物。
我问他,这就是你的理想,这就是你要做的死灵法师?
山却看著我,死灰的眼睛没有一丝表情。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很大,房门突然砰地被推开。
我不知是否所有的人都如同我一样,呆呆的,并不知一生命运由此转折。却知道眼前这位佣兵,绝不与任何人相同。
她的眼睛,有如烈火。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带走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而此刻,在摩耶微熏的轻风吹拂下,我看到了这名女子放开了金发少年的手。
她那深邃的犹如异时空的情绪,无声无息四处沿展,以至於连她转身离去,都能定格成一幕幕影像,印在这千年圣地,我与那少年同样迷茫沈溺,不知何去何从,从此无迹无踪的心屏上。
竟会如此被吸引!
我走过去。
她沈黑有如法兰绒细碎柔软的眼睛昂藏凝视我。淡淡疏华,却凝出钢铁般硬冷。
早已不是十四年前,在我面前无声痛哭,几乎随骨牢一起粉碎的女孩。
她现在才是山口中那个可以交付一切,与众不同的……不仅仅只是佣兵的佣兵。
还想一个人去?
我轻笑:“熔毁哈斯达克之冠不过是微末小事,暗黑破坏神要复活了,你还不肯跟我走?同样,我们也是奉凯恩之命,前来挑选一名女巫……”
她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天地异变!
一股污浊气流突然自丛林迸出,转眼弥漫碎石滩。
是魔物。
蠢蠢欲动了十四年,终于要出来了?
“快走!”
她回身就拉那金发少年,“回摩耶!”
她抓住少年的手。
少年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她。
如此执拗与反叛。
她也凝视著他。一字字问:“你要坠入黑暗吗?要与我为敌,让我不得不杀你?”
她如此平静冷酷,少年却剧烈发抖。
“还是恨我之心,恨不得让我死在这里?”
她长吸了一口气,划开眼神。
苍苍雪山,暗暗流水,极具秉寒却非直冷,正如同她,虽凌利却并非无情。
她望向那少年的眼神,一时蜿蜒至斯。
已无关时间空间局势,亦未见紧急生死断决。就如同风吹柳枝一样,此间相携已非言语形容。
我微微一笑,打断他们:“为何要走?”
丛林深处逸出的黑雾,中人欲呕。
“如果挑选女巫,能有什麽比实战更好。”我望住她:“你怕什麽?”
圣骑士,亚马逊,野蛮人他们也从远处赶来。
“你怕他落选?”我指住少年。
这位少年出奇凝定,奇异的发色与眼睛,令我心中一凛。
真奇怪,这人和刚才那个用闪电袭击我的莽撞少年截然不同。
无论是神态气势,还是资质风骨。
我盯著他。
他也看著我。
“你也害怕麽?”我笑问。
安拉住少年走。
我们大家也不得不跟住她走。
“我们8人不是最强的组合?”我十分好笑:“为什麽要逃?”
一时所有的人都停伫了脚步,我看到亚马逊握紧手中的长矛,野蛮人眼中有暗色微光。
“应先通知摩耶。”圣骑士说。
胆小鬼!
圣骑士的脸瞬息红而惨白。
这位圣骑士的难言惨痛心事,我如何不知?但若因被蛇咬,便害怕井绳,太也可笑。
“你们都回摩耶。”安突然开口。
“为何?”
我看到安垂下眼眸,在豔豔骄阳下,那黑得发蓝,能一举掳获万事万物灵性的眼睛,跌荡出无尽疏狂放达不羁宽阔仁厚与精彩。一接触她的目光,就如同沈缅进去……
不知几时竟离得如此之近。
黑色头发吹拂在我身上。
与女巫不同,她的头发并非黑且直,而是极尽曲折之事,如绞索一般,缠住我。
她鼻息浅浅,我甚至能感觉她接近我耳旁,肌肤与肌肤之间窜过的电流。
“如果心不齐,再强的组合,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她的眼睛如此平定,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下一步要做什麽。
她抬手,手中匕首光茫一闪,随即没入我的胸口。
而我,甚至连疼的感觉都没有。
德鲁依扶住我,“你做什麽?”
“送他回摩耶。”
“为什麽伤人!”几人瞬息围住她。
我一时有些想笑,谁说我们心不齐?
圣骑士大喝:“大敌当前,你们想内讧?”
安如同置身事外,居然有暇对少年说:“你来带路。”
“不。”少年道。
他看向安的眼光一时胶著。
我是素习研究心理,并以诅咒著称於世的死灵系魔法师,可以轻易看出别人的所思所想。
让我走,除非死。少年说。
不必死。安深深叹息。如果真这麽想战斗,那就来。
她翻身,跨上石头。
碎石滩上,她取下背上长弓,搭箭引弦,直视丛林深处。
圣骑士道:“我们送男巫回摩耶,即来助你。”
安点头。
居然如此立威。
你真正想说的是,在一个真正完美的组合中,死灵是应该闭嘴吧。
死灵开口就仿佛尸体说话。
就如同你必须遵守的佣兵法则一样,难道我也必须同样遵守男巫法则?
野蛮人默默自德鲁依手中接过我,向摩耶走去。
我仍回头。
早知她的心神已不在於此。她的眼睛浑然掠过己身直达丛林另一端。
直至此刻,心口重创方始发作,剧痛瞬息置我於没顶之灾。
我的痛感神经比别人慢了许多,往往看到鲜血流出,才意识到,哦,我受了伤。
也正因为如此,我往往能在敌人最松懈的一刻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但居然会被安所伤……
曾几何时,这如羔羊般纯洁,绝不加害任何人类的佣兵,也变得如此心狠手黑。
我被扶到了摩耶一族族长的私室。
一室幽暗,有隔绝尘世的女巫独有的暗暗幽香。
女巫药剂师亲看了我的伤势。
“入肉不过三分,却是血行汇聚之处,失血虽多,却没有看起来伤得那麽重。”
她这一剑只不过是让我闭嘴。
我微微一笑。我又岂会不知?
我只不知,她为何非让我们走?
圣骑士道:“男巫既然无恙,我们就先回去助安一臂之力。”
“不必。”摩耶一族的族长开口。
“让安一人对付丛林怪兽?”
不仅圣骑士吃惊,所有的人都愕住。
“你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与怪兽,前去只会牵制安的手脚。”她回头道:“尤娜,你带一队法师支援安,记住,只能跟在安的身後,不要越出她视线之外。”
“是。”一名少女俯首领命。
女巫药剂师道:“要带大剂量的解毒剂。”
“是。”
族长此时方转回头,看住我:“你是安的旧相识,应该知道她最怕什麽。”
她害怕的……就是死吧。
她最害怕的就是我们某个人会死。
就如同那天大雨,灰暗像水墨画浸渍窗户一样,我置问山,山却无言看住我。
只无言看著我,只一封由安转回的书信,就足以令我放弃名满天下,傲视王侯的铸造师生涯,而去做我不齿的,直到今天也不能理解苟同信服的死灵魔法师。
安挑剔的眼神,似说,你怎麽可以算死灵法师?
我听到我自己心平气和地回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族长枯干的手指抚上我的头顶。
“那就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