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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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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京都大雪纷飞。宫中红墙琉璃瓦夺目,白雪笼罩更添点缀。是夜,宫道积雪渐消,有支队伍扛着个八抬步撵,缓慢慎重地前行着。
前后侍卫火把带路,左右宫人提灯随从,队伍一行足有二三十人,排场宫中贵人远不可及。
华贵精美的步撵上,是南夏国嫡长公主赵萸。赵萸如今已是二八之年,却因为从小照顾不周,身形比普通姑娘都要娇小些,远远望去,恍若豆蔻之年。
赵萸在高大宽敞的步撵上端坐,她身披白色狐裘,上身穿着淡粉色短袄,下身配着金丝天蓝色花裙,几种颜色,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优似在发光。赵萸挽着半髻,头戴玉簪,两耳未配耳饰,极素简的打扮,偏偏显出旁人所没有的高贵。
没人敢因为赵萸娇小的身形轻慢,作为南夏国嫡长公主,赵萸主掌钦天监,卜卦断象定论生死,从未出错。她仅是在步撵上合眼端坐,就已然神性笼罩,令人忍不住叩拜臣服。
突然,所行队伍身后出现骚乱,有细微的呐喊声传来。
“渝伏叩见皇姐,请皇姐安。皇姐!求皇姐做主,臣弟所在池华殿,得康嫔娘娘掌事,殿内奴仆扒高踩低,克扣臣弟与母妃的月俸吃食……放开!你们放开,我要见皇姐!让我把话说完。”
步撵未停,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弱。
队伍后有两名宫人停下,态度恶劣地拽住告状的渝伏。
渝伏今年才九岁,是当今文帝第九子。文帝所育子嗣众多,后宫皇子二十余人,九皇子母妃出身低微,本人又不得文帝喜爱,宫人们岂会拿他当回事。而渝伏口中的康嫔娘娘,近来很得圣宠,怪就怪九皇子和他母妃的命不好,与拿不清的康嫔娘娘分到一个宫。
宫人抓着伏渝的手臂,劝说他道:“九皇子,快别喊了。雪过路滑,若是惊扰到长公主步撵,你我都难辞其咎。”
指不定都得掉脑袋。
宫人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皇子又如何,哪个比得了步撵上的那位?皇后都磋磨掉几位皇子了,看皇上吱过一声没有?
要说这南夏皇室,道是帝后造乱,长公主管事,只怕都没错。
当年文帝夺位不正,为了镇压几位兄弟,寻求世族支持,休妻另娶造成祸端。当今皇后孙氏,是南夏第一氏族本家家主的独女。南夏立国不久,世族历经数朝数代,比之皇权更重。文帝也不知使得什么手段,竟引得孙氏心仪,不顾文帝已有正妻嫡子,非要嫁给他。
孙家家主爱女心切,见劝说不成,女儿年纪尚小又未婚有孕,心疼之际与文帝立下约定。只要孙氏一胎得子,文帝就必须休妻废后,立孙氏为后,其子为太子。
为保江山,文帝答应了孙家家主。此后孙氏生得龙凤胎,废后起兵谋反,家族与两儿一女皆死于叛乱。文帝迎娶孙氏本就另有所图,见爱妻和儿女皆亡,对孙氏心存恨意。
恰好孙皇后诞下龙凤胎之日,京郊郊外出现地动,龙凤胎长女生生有异眸,文帝便让天师将其断为大灾不详。事实也却是如此,龙凤双胎出生不久,太子就被长公主克死了。同为双胎,长公主出生时白白胖胖,强壮精神。而太子却黝黑瘦弱,精气神像是被长公主吸光了一样。
南夏敬鬼神,长公主出身不详的谣言很快就传遍朝野。加上孙皇后生产时年纪尚小,坏了身子,被太医诊断无法再孕。孙皇后生不出嫡子,皇后之名便变得‘名不副实’起来。
但谁让孙皇后有个好出身,孙家家主溺爱女儿,一度干涉文帝纳妃,擅权监管后宫。后来文帝也不知怎么说服的孙皇后,令孙皇后以此为罪,主动帮文帝广纳后宫,收养妃嫔之子悉心教养,对自己的亲女百般虐待。
最后还是孙家家主察觉不对,请旨将长公主带出宫,送入佛寺高塔诵经百日,洗净长公主身上尘埃。长公主出塔那日,天降祥瑞,寺庙一夜之间百花齐放,无数百姓亲眼目睹。天师为长公主卜卦,窥得天象,留下卦言后当场暴毙。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的蓝眸传承自南夏开祖皇帝,乃先祖寄愿,庇佑南夏。
先祖登天后与恶蛟交战,恶龙百战不敌,便想着夺舍先祖后人。恶蛟望龙,趁机吞噬了孙皇后腹中太子。先祖为免恶蛟作乱,一半神力用来带走太子魂魄,至使恶蛟困于太子肉身被毁。另一半神力用来保护长公主,寄愿长公主庇佑南夏,福寿绵长。但因长公主乃凡人之躯,承受不了先祖神威,直到高僧洗尘后,长公主的神光才渐渐显现出来。
从此,整个南夏国,无人不知长公主乃半神之躯,所言皆为神谕,便是文帝也得避让听从。
随着长公主年龄逐渐增长,文帝对其越发信任和宠爱,万事请教长公主,得长公主卦断吉凶后方才可行。是以,文帝对虐待长公主的孙皇后越发不满。
孙家家主死后,文帝便放任了自己,不仅广纳后宫,妃嫔相貌也越选越像废后,儿子还挨个换着宠。孙皇后为讨文帝换心,接养了多位皇子,可不管这个皇子此前多得文帝喜爱,到了孙皇后手上,没几天就被文帝厌弃了。
宫里的说法多,有说文帝对废后念念不忘,也有说是因为文帝宠爱长公主,在为长公主年幼受母欺凌出气。总之,帝后不尊,时不时闹上一阵,完全不像话。
要不是有长公主,南夏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
宫人想到此处,望着赵萸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拜了两拜。
“我要见皇姐……”心生绝望的渝伏还在呢喃念叨着。
他当然知道皇姐尊贵,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康嫔对父皇的宫中旧人有敌意,母妃入宫侍寝又是父皇钦点过的。不管他怎么解释,哪怕母妃已经数年未得父皇召见,康嫔也不肯放过他们。
宫人只给他们吃馊食,寝屋的瓦檐破漏,久未得修。天寒地冻,他们不仅没有炭火,连床防寒的被子都没有。
宫中人人都说,皇姐是半神之身,连父皇都必须听她的。他的母妃整日祈求天神保佑,除了皇姐,他想不到还有谁能救救他们。
“九皇子,快走吧。长公主急着参加宫宴,没空管理这等小事的。”宫人还在催促,推搡着让渝伏离开。
小事?渝伏痛苦不堪。
他知道自己的事比不得皇姐,但是他母妃染病,连口温饱饭都吃不上,他只求皇姐看他们一眼,这也不行吗?
就在渝伏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个宫人提了盏灯笼前来。
同是宫人,她的衣着打扮更显精致,打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林姑姑。”
“见过林姑姑。”
林姑姑可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两位宫人见状,连忙弯腰行礼。
林姑姑向渝伏行礼,恭敬道:“长公主有令,由奴婢送九皇子回殿。”
两名宫人震惊地看着渝伏,忍不住感慨他好运。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长公主一向不过问后宫事,即便是皇后接养的皇子,长公主也未曾主动照料,九皇子今儿个算是求对了。
渝伏也面露喜意,他没想到,那么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姐真愿意低头看他一眼。
渝伏扬袍朝赵萸的方向跪地叩拜,大喊了声:“渝伏,谢皇姐恩!”
……
远方,步撵队伍里静得只能听见所行脚步声。
合眼的赵萸脑海里响起一道机械声,问道:‘不派人关照他吗?你死后,他一直惦记着为你复仇。’
‘那又如何?’赵萸在心中浅浅问了一句。
那道声音没能回她。
赵萸缓缓睁眼,蓝褐色异眸神鬼难辨,脸上的清冷淡漠,不似人间。
‘你说,祈郎不是本宫要找的人?’
机械音回道:‘重点是这个吗?他杀了你。’
赵萸没有作答,宫宴的丝竹声传来,步撵慢停,宫人上前,将赵萸搀扶下来。
左右侍卫主动为赵萸让路,丝竹声停,宫宴群臣听闻长公主到,纷纷起身朝她行礼。
高座上的文帝见到赵萸,脸上堆满笑意,亲自下台来牵她,欣喜道:“皇儿总算来了,今日宫宴未见你来,朕总觉寡淡无趣。”
赵萸没有回话,连行礼都没有,只是任由文帝将她牵上高台副位。
底下正座的孙皇后见状,脸上喜意顿失,冷眼看着赵萸,讽刺地哼笑一声。
“快,都来拜见长公主!”文帝回到高座,抬手对底下群臣道。
“拜见长公主!”群臣行礼高呼,声音比邀迎皇帝还要嘹亮。
赵萸抬手,未曾出声。总管太监代她唤了声‘起’,众臣随之重新回座。
丝竹再起,宫宴又回到了喜气洋洋的时刻。
高座上的文帝俯身对身侧的赵萸道:“皇儿,看看今日的歌舞,特意为你排的。你处理北洲战马案有功,朕没什么好赏你的,国库私库的东西都不如你府,你若有看得上的,自己派人去取。”
赵萸将视线落到文帝身上,空洞的眸光品不出半分感情。
赵萸犹如提线木偶般,浅浅应道:“儿臣领命。”
文帝心虚,不敢与赵萸过多对视,复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歌舞之上。
宫宴正是热闹欢腾的时候,言官沈绍斗胆上前,当着众大臣的面,行跪礼叩拜文帝。
沈绍已是耳顺高龄,是先帝时期的老人。为人圆滑、不管俗事,眼看就要告老还乡的年纪,不知突然冒出来做什么。
歌舞宫乐再停,沈绍直面帝王,大呼道:“皇上,老臣恳请重审北洲战马案。北洲刺史赵虎虽管辖有失,至使战马接连疫病,可赵虎隔控及时,战马多已救治。赵虎镇守北洲,多年击退外敌无数,劳苦功高,长公主枉顾内情,卜断赵虎有罪,下旨满门抄斩,实乃大错。老臣恳请皇上,重审此案,莫让边关将士心寒啊!”
沈绍此言一出,宫宴众人静若寒蝉。所有人的目光犹如刀子般锐利地刺向他,看他时仿佛在看着一个异类。
文帝脸色不愉,他下意识将视线挪移到赵萸身上,等待赵萸为自己解围。
赵萸起身走到沈绍面前,她娇小的身体与沈绍垂垂老矣的躯干形成鲜明对比。赵萸解下脖子上的长坠,伺候的宫人见状,连忙拿蒲团上前伺候她安坐。
长公主极少当众卜卦,今日他们能够亲眼目睹,万分荣幸。
不仅宫人,就连官员们也纷纷从座上起身,跪伏候在案桌左右。
沈绍见赵萸拿出卦石,暗憎北朝上下信奉的鬼神之说。
他趴伏着,企图与文帝交流,道:“皇上,此事公道自在人心,何需再卜卦……”
红色的卦石落在地上,沈绍难免心中一紧,后背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