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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元松 ...

  •   皇帝的手腕子又细又软,脆弱得仿佛一捏便碎了。

      魏长砚抿着唇,暗自责怪自己的失控。

      过了好半晌,赵珩整只手都被他揉得发烫,她猛地抽回手,不再让他揉了。

      他顿觉手心里滑腻细嫩的触感一瞬而逝,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

      她抬眼看着他,问:“今日你在麟德殿看到什么了?陈勇死了,你的仇也报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偏偏今日突然失了态?”

      他眼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恭顺,仿佛适才的失控只是她的幻觉。

      他垂着眼低声道:“今日教坊司最后一支舞的舞姬里头,有个叫梅娘的,当年与长音住在同一间屋子里,长音的信里总是提及她,臣当年也见过她一面。今日臣跟在陛下身后赏舞时便觉得眼熟,陛下回紫宸殿后,臣便忍不住去寻她,想听她讲一讲长音在教坊司时的事。”

      赵珩若有所思,手里又下意识摩挲起那只玉瓷药罐儿。看来问题便出在这个梅娘身上。

      “梅娘告诉臣,长音离开教坊司的那日夜里和她说,她是去魏宅看她的兄长,半夜会赶回去的,让她帮忙留个门。梅娘问她是去哪个魏宅,长音含糊着未答话,匆匆忙忙便离开了。当夜梅娘留了门,却一整夜不曾等到长音回来,第二日一早京城便传开长音答应了陈勇做他外室,住进了他的外宅。”

      赵珩蹙起眉。去魏宅看她的兄长?京城里出了名的魏宅除了那一座不作他想。

      “这个梅娘所言可信吗?”她问。

      魏长砚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冷静地分析:“她没理由说谎。除非受人指使,想要挑拨臣和义父之间的关系。阖宫里,除了陛下,再没旁人想要这么做了,而您对长音的事一无所知。”

      他说着,顿了一下,瞧着皇帝的脸色,把剩下那句“且您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给咽了下去。他今日情绪不稳,难得有些失言。

      赵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轻哼了一声:“你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

      这话落下,二人皆静了下来,各自理着心里的思绪。

      皇帝冷漠地想,如若沈长音之死当真是魏恩朝在背后作祟,与她而言倒委实是件好事。如他所言,再无人比她更乐于见到魏恩朝与他决裂了。

      不过魏恩朝为何要如此行事?害死了自己义子当眼珠子看的妹妹,对他这个义父又有何益处?

      魏长砚这么些年对魏恩朝尽忠尽孝,倘若真是被蒙在鼓里,认贼作父……

      赵珩觑了他一眼。难怪他适才盯着魏恩朝的眼神诡异又骇人。

      静了半晌,她开口道:“梅娘的话不可尽信。你放开手去查吧,查清楚了再商量对策。行事谨慎着些,你今日失态必定已然令魏恩朝起疑了。”

      他颔首应是。

      她病了一场身子本就虚,折腾一晚上更觉疲惫。她起身把药罐子放回装药的匣子里,末了转头看见他仍杵在那未动,不由拧了眉,问:“还愣着作甚?要朕来安慰你吗?”

      魏长砚嘴角抽了抽。皇帝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主儿,更不会是个能安慰人的。

      他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才滚出来:“陛下,您的手还疼吗?”

      赵珩一挑眉,不轻不重横他一眼,半晌哼了句“不疼了”,而后转身脱了外袍准备就寝。

      他抿抿唇,握了握适才攥住她手腕子的那只手,起身去点了安神香,随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寝。

      ***

      翌日一早,赵珩迷迷糊糊醒来,见一个脸生的宫女在内寝收拾她的衣冠,一下子醒了神。

      那宫女见她醒了,至近前来,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神色微慌。

      赵珩不禁冷了眼神,默了片刻,眼神转柔,对她轻轻颔首。

      那宫女便赶忙上前伺候她更衣洗漱。

      皇帝闭了闭眼,心知这便是顶替刘嬷嬷伺候她起居的宫娥。她脑中思绪万千,神色郁郁。刘嬷嬷之死,新任的宫娥又被拔了舌头,朝中清流们一致谏言选后……

      结症通通在于她的女子之身。

      魏恩朝不断在此事上做文章,便是掐住了她的七寸,谅她不敢翻出他的手掌心。

      穿戴整齐后,她出了内寝,坐下来用早膳。

      魏长砚在一旁布菜,轻声禀告:“义父一早派人领了白术过来,往后便由白术在内寝伺候陛下起居。”

      赵珩微微颔首。她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碗莲子银耳汤,末了吩咐道:“今日你跟着朕去甘露殿。”

      新任的经筵讲官是何方神圣,她得好好会一会。

      他恭顺地领了命。

      一旁的尚食局女史有些忐忑。皇帝向来胃口不大好,每日膳食都进得不多,然今日这早膳却用得格外细致,每道菜都尝一尝,一整碗银耳汤都给喝完了,似是在饶有兴致地品着菜。

      赵珩慢慢悠悠地用完了早膳,出了殿上了御辇,又扶着额头叹气,说昨儿夜里睡不好头疼得很,吩咐内仆令让御辇走得慢些稳些。

      魏长砚看着她把一众内侍宫女折腾得够呛,暗忖她对新任经筵讲官委实看重得很。

      等到皇帝悠哉游哉到了甘露殿,新任经筵讲官已然在殿内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赵珩打着瞌睡进了殿,见新任经筵讲官上前来行礼问安,眯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平身。

      裴元松站起身来,轻笑着问:“陛下未休息好吗?”

      这声音清润柔和,如一渠清泉汇入皇帝睡意朦胧的神经里,她挑眉睁眼看他,丝毫不掩饰面上的惊讶。

      赵珩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心下顿时只有一个念头:好年轻。

      眼前的郎君一身青色官袍,彬彬有礼地站在她面前,作了揖,自报家门:“臣翰林院修撰裴元松见过陛下,往后便由臣为陛下授课,还请陛下多担待。”

      皇帝不认得他的脸,却听过裴元松这号人物。比起翰林院修撰的名头,裴相长子,裴家大郎或许更响一些。

      裴相裴文俭膝下两子,相比次子裴元竹的资质平庸、不学无术,长子裴元松年少成名,垂揖九年一举登科及第,中了榜眼,入翰林院潜心研学,俨然是裴相的得意之子。如今任经筵讲官,往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赵珩腹诽:裴文俭压下袁太傅举荐翰林学士崔颐的折子,转头任命自家儿子为新任经筵讲官,未免也太不避嫌了。

      看来此事仍是中书令抢占了主动权,魏恩朝倘若不答应任裴元松为新任经筵讲官,那么这日日进出皇宫、与皇帝联系密切的职十有八九便要落在朝中清流们的手中了。毕竟魏恩朝手底下的人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压根儿没底气与清流们争。

      皇帝内心的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显,对着裴元松很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好好好,有劳裴讲官。”

      她客气地请裴元松落了座,而后堂而皇之地把一整讲经筵睡了过去。中途醒了一次,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一旁的魏长砚适时递上迎枕,让她垫着睡得更舒服。

      裴元松翻着书页恍若未见,自顾自讲了一个多时辰。

      赵珩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见裴元松正端坐在案几前看书,手边一盏冒着热气儿的龙井,一派悠然自得。自会面以来,他便是这副轻松怡然的模样,半点不曾变过。

      她暗自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问:“裴讲官讲完了?”

      裴元松颔首。

      临走前,见皇帝睡得腰酸背痛,他甚是贴心地问:“陛下,不若隔日或三日一讲罢?陛下龙体为重,得好生休息才是。”

      赵珩睨他一眼。

      隔日一朝三日一朝,还要隔日一讲三日一讲?

      她摆了摆手:“不必了,不然御史们又该弹劾朕了。”

      裴元松从善如流,俯身:“恭送陛下。”

      回紫宸殿的路上,赵珩端坐在御辇里,皱着眉思忖,忽然侧头问一旁的魏长砚:“长砚,你觉得裴元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长砚跟着御辇在一旁步行,闻言脚步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的问话。他斟酌了一会儿,压低声音答:“倘若陛下想要和裴家合作,可以从裴元松入手。”

      她问得模糊,他答得却清楚。

      赵珩心中暗叹,这世上最懂得她心思之人只有一个魏长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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