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华泱

6、偏爱

　　他去看了那个女孩子，瘦小细弱的一个孩子，连哭声也猫儿一样微弱。这个女孩也是他的妹妹，高家的金枝玉叶，可她的降生不会令人高兴，如果她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所有人都会松一口气，就连她的母亲也这样认为。

　　他觉得很难过，和这个无人照料的女婴相比，他所拥有的锦衣玉食和万千宠爱都蒙上了偷窃般的罪恶。这样的罪恶感在数月之后兰陵公主之子的满月礼上达到了高/潮，他站在那个金裹玉装的摇篮边，看那个取名叫阳渊的男孩朝他挥舞着拳头咯咯咯笑，周围的宗亲贵妇都在恭贺公主夫妇弄璋之喜，而那个女孩还在那座寂冷凄寥的晋阳宫里，没人恭贺她的出生，也没有人给她起名。

　　“阿行不开心么？”兰陵公主问他，她甫生产，面色仍苍白，然她夫君疼爱，婆家敬重，容光竟美丽更甚往昔，他摇摇头，朝姑姑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想抱阿渊，又怕我抱不稳他。”

　　他离开了摇篮，没走几步，却见高钧在不远处的胡床上凝视着他，他觉察不安，忙跑到高徽身边去。

　　，

　　“今天为何不高兴？”

　　回宫的马车上，高钧将他拾缀直膝上，像抚弄猫儿般逗弄着幼子，偏生这猫儿对着别人乖，对他却多了些不显露的也行，他问他话，他也只偏过头，冷淡道：“我没有不开心。”

　　违心！

　　他把高行的脸掰过来，见他轮廓秀美，像极妻子，眉目昳丽，又肖似自己，想到这幼子最玉雪可爱宜逗弄时父母都不在身边，薄薄一点怪罪的心思也一下散去：“你是喜是忧，朕是你父亲，如何会看不出来？说吧，难过些什么事，左右你平日里能遇着的就那几桩，一桩桩猜，总猜的出来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将高行那点浅薄的心思都看透了，果不其然，膝上的孩子嗫嚅几声，终于将心头忍着的郁郁皆吐露出来了：“我是想到了婶母和她的孩子，没有人照顾那个孩子，我，我什么也帮不了她，我今天看到阿渊就想到了她......”

　　如果不是祖母，幼时没有父母在身边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处境罢？他泪意愈甚，高钧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待他平静些了才复又道：“你如果想要帮懿明皇后，为何不跟兄兄说？不论是照料她，还是照料那个女孩，对朕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他眉宇微微一抬，“还是说，阿行怕我，所以知晓朕能够做到，也不愿同朕说？”

　　高行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高钧哂然一笑，微侧过头，浓丽眉目亦明灭于灯火幽微处：“那若是朕封了那孩子做公主，着人好生照料，现在，你还怕我吗？”

　　高行的眼睛微微瞪大，像是有些不敢置信高钧突发的善心，而高钧仍定定凝视着他：“阿行。”他唤他的名字，右手轻轻搭在高行柔软的发顶上，一字一句道，“懿明皇后的事，确实麻烦，如无必要，朕也确实不想要招惹这个麻烦，可如果搭理这件事会让你开心，那朕便乐意去做了。”

　　“我是你兄兄啊。”高钧低声道，倒是罕见地真情流露了一番，“有些别人求不来的东西，只消你跟兄兄说一声，兄兄都会给你。”

　　“谢谢兄兄。”高行轻轻道，高钧越看越爱，心想只有他和阿容才生得出这样灵慧又漂亮的孩子来，“知道说谢，怎不知道再教兄兄开心些呢？”他存心想逗他，“兄兄也不求别的，你笑一个就好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抬起脸，朝高钧露出一个笑容，落在高钧眼中，便是这个没能养在身边的小儿子终于有了些娇儿的样子，教他更爱怜地将幼子抱在怀里。高行依偎在父亲怀里，到了这时，他才觉得眼前这个人终于卸去了那层冰冷危险的色彩，成了真正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