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东吴一点红

2、傅琛

　　第一次见到穆真，是在穆府的后花园。
　　当时，他遭人暗算，机缘巧合之下被路过的穆老爷搭救，在穆府后院养伤。那日，他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看书，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少女闯进了后院。
　　女孩的穿着打扮很朴素，第一眼看过去，傅琛甚至无法判断她究竟是佣人还是其他什么身份。看起来，女孩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于是他保持着安静，隔着葡萄架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孩似乎有心事，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她对后院的环境很熟悉，穿过回廊后，径直走进了旁边的假山里。随后不久，院中的假山石间传出了隐约的抽泣声。
　　啊，哭了……
　　他收回视线，低头，无趣地拈了拈指尖的书页。冬日的阳光穿过葡萄架打在身上，暖暖的，非常舒服。熏熏然，昏昏欲睡。他闭上眼，想趁难得的机会放松一下终日紧绷的神经，女孩的哭声就在这时闯入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无孔不入，令他怎么也无法彻底安心。
　　于是他睁开眼，扶着椅子站起，缓慢地朝假山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女孩蜷缩在假山一角、抱成一团的可怜身影映入了眼帘。
　　傅琛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他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泣。只是看到女孩哭得满脸都是泪痕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划过一丝不悦。
　　“如果可以的话，请用。”
　　有心引起女孩的注意，他突然出声，递给了女孩一块手帕。
　　“！！”
　　女孩似乎被他吓到了。她眼神迷茫，呆呆地接过了手帕，低头擦眼泪的时候，因为骤然吸了一口冷气，她捂着嘴悄悄打起了嗝。一下，两下……尽管努力在掩饰，女孩露在外面的细嫩耳尖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粉红。
　　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再度哭起来的样子，非常的……可爱。
　　当女孩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傅琛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伸出手，想搀扶女孩站起来。但女孩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不、不用你管！”
　　她结结巴巴地小声喊着，飞快跑开了。
　　明明上一秒还颤抖得就像只被野狼盯上的兔子一样，却偏偏要耸起身体装作凶恶的样子，这笨拙的一面也相当的惹人怜爱。
　　目光追随着女孩在花丛间飞扬的裙摆，傅琛缓缓自假山石间绕出。食指轻捻，指尖似乎还缠绕着她肌肤滑腻的触感，再抬头，却看到女孩已经跑到了院门口，正懵懂地朝他这里回望。
　　唇角隐秘地浅浅勾起。他朝着女孩的方向，礼貌地轻轻颔首。
　　与穆真有关的一切在走到这里时，都非常美好。

　　后来，失散的暗卫找到了傅琛。
　　借暗卫之手，他打探到了少女的身份。女孩名唤穆真，是穆老爷的独女。先前一直在闺中置办出嫁用的行头，鲜少出门，然而，就在前不久，与她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竺岚忽然遇上意外死了。喜事变了丧事，穆真大受打击，更因为坊间各种恶毒的谣言，终日以泪洗面。那一日会跑到假山里哭，也是因为竺岚这事。
　　“那个名叫竺岚的，是何许人？”听到这里，手上翻开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傅琛自己都没察觉，问出这话时，他口气中的不悦。
　　“是陈州通判家的公子。”
　　暗卫跪地，恭敬地将厚厚一沓材料放到了他的桌案上。
　　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丰神俊朗，精通骑射……无论傅琛用多么苛刻的标准去评判，竺岚都是一个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对象。他唯一的缺点或许只有短命——命太短，很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到得最后，终会被别人夺去，怪不得人。
　　出了竺岚这事，穆真的名声在陈州彻底毁了。这世间对女子的评判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但这恰好为傅琛接下来的布置赢取了时间。私心里，傅琛一点也不想坐上皇位，奈何父皇需要有他这样一个“受宠”的儿子，用来牵制与平衡其他几名皇子之间的势力，所以他被迫时时刻刻处在皇位斗争的风口浪尖，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可这份忍耐，如今也该到头了。这回的刺杀摆明了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怎么说也是圣上的骨肉，以此次刺杀为契机，他应当能够从这越发浑浊的泥潭里抽身。而穆真，恰好就是实现这目的再好不过的一枚棋子。
　　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理智上，她都如此合乎他的心意。穆真简直就像命运赐予他贫瘠且可悲的人生的仅有的仁慈，除了照单全收，他完全想不到其他选择。
　　伤养好后，傅琛回了一趟皇宫。
　　再度回到穆府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自己七皇子的身份。与丰厚的谢礼一同带来的，除了给穆远的调职文书，还有圣上的赐婚口谕。
　　对于在危急关头解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穆远，傅琛是充满了感激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强权逼迫穆远把女儿嫁给自己。可惜穆远对一切看得太透。穆真是穆远与亡故的妻子唯一的孩子，是他捧在心口呵护的爱女。穆远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卷入天家的皇位争斗中去，更不相信傅琛所说的“一见倾心”。无论傅琛如何恳求，穆远始终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穆府门第低微，断配不上天家子嗣。”
　　“小女痛失爱人，心中悲切，无心嫁娶，七皇子请回。”
　　“真真自小倾心竺岚，如今他尸骨未寒，真真又如何会有旁的心思。七皇子何必如此逼迫于人！”
　　穆远的话，字字锤心，回想当日少女抱成一团痛苦哭泣的样子，难以言说的烦躁浮上了傅琛的心头。
　　最后，他还是违背本意，搬出了父皇的圣旨，才终于得到了穆真。

　　与穆真的婚礼举办得很隆重。
　　外界都说他知恩图报，说穆真幸运，说穆远种瓜得豆，好人有好报。只有傅琛自己清楚，在这桩婚事里，自己扮演了多么不光彩的角色。
　　他其实知道，穆真对自己无意。正如穆远所说，她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竺岚一人。可是，即便清楚地知晓这点，直到亲眼见到事实前，他还是不自觉对新婚之夜抱有着幻想。
　　然而整个夜晚，他的妻子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从掀开头顶的红盖开始，她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当他伸手抚上穆真脸颊时，借由身体接触的部位，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的身体在抗拒他。
　　没有反抗，没有□□，即使他动作再粗暴，她也只是紧蹙着眉头，咬住下唇，从嘴里发出细碎的闷哼。可她同样没有给他任何主动的回应，她在用消极的行动拒绝他的亲近。
　　她在为谁抗拒？她想为谁守节？
　　竺岚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心陡地一沉。
　　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对穆真做下了无法挽留的事。
　　次日清晨，当侍女掀开床帐替她更衣的时候，看到她浑身青紫的那副惨状，连侍女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明明想要更温柔地呵护她的……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新婚之夜过去后，傅琛开始与穆真分房睡，每月只有固定的五日同房——那是他忍耐的极限。
　　他不想再伤害到她。
　　在他心里，自己对穆真始终有亏欠。他有责任有义务为她营造最舒适的居住环境，让她衣食无忧，富贵而清闲地度过这一生。
　　他不纳妾，不在外面寻花问柳，敬她，爱她，苦苦克制着心底滔天的欲念，扮演着她亲密有度的丈夫的角色。一年，两年，三年……
　　他曾经以为，不管怎么样，穆真至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打动她。可他忘记了，活人是怎么也赢不了死人的。竺岚虽然死了，可这个人却像是抹不去的一道伤疤，永远地刻在了穆真的心里，高调地宣布着对这颗心的所有权。
　　不管嫁给他多久，穆真始终不曾主动找过他。她不黏人，从不向他索要什么，也很少笑。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像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反而会因为逼迫得太紧，融化成水，一点点从他的掌心溜走。
　　患得患失，求而不得。
　　爱情既令他获得至高无上的愉悦，也令他遍尝世间垂心刻骨之痛。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他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所以，当早已收买的侍女偷偷跑来报告穆真想要和离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痛苦，而是“终于来了”的狂喜。
　　这摇摇欲坠的平衡，或许早该破坏了也说不定。
　　既然害怕失去，那干脆就把她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东西吧。牢牢抓住她，打碎四肢，咬断咽喉，嵌进她的骨血，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如果这样，那燃烧在灵魂深处的欲念之火也必定会得到平复吧。
　　只要这样就够了。
　　只要这样……

　　深夜，男子再一次从浅眠中惊醒。
　　他伸出手，向身旁摸索着。顺着纤细冰冷的铁链，将累极熟睡的女子揽入怀中。
　　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嵌入怀中的同时，残缺不堪的灵魂也仿佛终于获得了圆满。
　　他的唇边缓缓露出了宛若婴儿般纯粹的笑。

　　与穆真的这段婚姻，是他强求来的一段缘分。
　　可他从来不曾后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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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总算写出来了。
说实话我觉得第一话没什么好看的，你们都说好看让我压力很大耶，第二章都不敢随便写了。
下周开始回到周更猎人的日程中。很少写文了，珍惜这段缘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