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95、红楼不梦潇湘馆（七十）

　　四王八公，都是太祖开国时的功臣，如今大都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混吃等死。
　　若他们仅仅是混吃等死，圣人未必不能容忍他们，可这些人仗着祖宗功勋，在朝堂上拉帮结派，在民间巧取豪夺，这等无德无能之辈圣人早就恨不得除之后快。圣人得知林家遗姝是在荣国府长大的，由贾母教养，想了想宫里的贤德妃，又想了想凤藻宫那个贾家二姑娘，再加上贾家的混不吝贾赦和读死书的贾政，顿时忍不住牙疼。
　　不知道贾母教养大的林家大姑娘，得了贾家几分真传？
　　贾家的人，是又毒又蠢。
　　根据暗卫的消息，一慧真人在黔地宣扬，治瘟的方子是林家大姑娘献出来的。如此一来，林家大姑娘在黔地也有了名声，虽然不能和一慧真人比肩，到底有了名望，关键是她才十来岁，又出身高门，是个联姻的好对象。
　　后来又得知这姑娘在江南印书收徒，渐渐的在江南也有了两分名气。
　　这可好，身份又高了，哪怕是孤女，也有不少野心勃勃的人愿意娶回家供着。
　　“当日老三跟贾家求娶的是哪位姑娘？”圣人发问。
　　暗卫暗道倒霉，你们父子交锋，何苦绕上我们，万一以后三皇子是真龙，自己还不得被发配到草原去！可对圣人的问询，还不得不说实话：“正是这位林姑娘。”
　　“老三还真是慧眼识珠！”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暗卫大气不敢出一声，只盼着能下去。
　　比起三皇子，圣人对梦夏生出三分忌惮。
　　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
　　“她到底想怎样？”凤藻宫中，元春也有此问。
　　王夫人死后，金玉良缘失去了最坚实的后盾，王子腾的去世更是让薛家生出无依无靠的彷徨无助。贾母不看好薛家，也不看好薛宝钗。哪怕如今宝玉和宝钗暗生情愫，颇有几分郎情妾意，贾母也不愿意让宝玉取宝钗。
　　贾母的态度，宝钗看得清楚，薛姨妈也明白。薛姨妈希望贾母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帮宝钗寻个做官的人家。宝钗素有青云志，又担心薛家在哥哥手里败光，一心要入高门，最好是进皇家，哪怕是为妾也在所不惜。
　　说服了薛姨妈和薛蟠，有薛家的银弹开道，又没了王夫人从中作梗，薛宝钗悄没生息得进了四皇子府。
　　元春和三皇子攻守同盟，薛宝钗却进了四皇子府，这让本就不牢靠的同盟关系更加脆弱。三皇子以前是看不上贾家，如今是厌恶。
　　元春不得圣心，若非为了贾家在军中仅剩的一点影响力，三皇子根本懒得搭理元春，搭理贾家。
　　迎春瑟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比起元春的愤怒，她倒是能理解宝钗的选择。
　　贾母对薛家的不待见众人皆知，不过当日有王夫人在，薛家出手阔绰，下人便都捧着薛家。如今王夫人没了，薛家在荣国府就尴尬了，薛宝钗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薛家，找个靠山太重要了，四皇子能庇护她，庇护薛家，那她就进四皇子府。就是可惜了宝姑娘的才貌，进了皇子府，连个身份都没有。
　　迎春认为宝钗是被薛蟠连累的，皇商身份再差，若娘家靠得住，凭宝钗的才貌嫁个小官做正妻绰绰有余，何苦为妾！
　　迎春不吭声，抱琴对木头一样的二姑娘彻底绝望了，上前安慰元春道：“娘娘别急，只要娘娘稳得住，日后添个小皇子，甭管薛家还是三皇子都算不得什么。”等元春怒气渐消，低声道，“薛家与咱们家是两姨表姐妹，不过是亲戚，咱们家哪里管得到亲戚家行事。如今薛家与咱们家既然生分了，日后少来往就是，娘娘何必为不想干的人生气。”
　　宝钗进了四皇子府，薛家借口贾家当家太太没了，府里事多，他们在府里叨扰多时，如今家里收拾好了，不能给府里帮忙，至少不给亲戚家添乱，搬走了。
　　元春也对迎春丧了气，可抬头看见迎春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胸中怒火高涨，恨不得打她二十板子出出气。
　　“你比薛家妹妹还大两岁，如今薛家妹妹为了薛家没名没分进了四皇子府，别看她如今地位低微，只要她能生下一儿半女，日后就是你见了得跪拜的存在。”心里有气，语气中就带了出来，完全没有往日的云淡风轻，优雅端庄。
　　迎春懦弱道：“宝姑娘向来有本事，当日在府里就得众口交赞，不论样貌品性还是诗才，都在众姐妹之上，有这样的运道也在情理之中。”
　　“哼，她有貌有才，你就没有？府里也是延请了教习，琴棋书画诗酒花，哪样你没学？你也是大家闺秀，是被祖母教养大的，何必妄自菲薄，只要你能讨圣人欢心，就是贾家的功臣，也是你的运道。”元春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
　　迎春一下子白了脸，她从来不想攀高枝，就像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娘娘派人接她进宫，她不是没有猜测，进宫后娘娘的旁敲侧击画外音，她也明白娘娘的意思，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连身边的奶娘都摆不平，何况宫里这个地方，因此她一直装糊涂。可今天娘娘直接将话挑明，她能拒绝吗？
　　“你是贾家的女儿，身后有荣国府做依靠，宫里有我为你铺路，你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元春道。
　　“我怕。”迎春怯怯道。
　　元春气笑了，她就见不得迎春这幅懦弱的样子：“怕？怕什么。本宫在宫里护着你，你什么都不必怕。你是荣国公的孙女，是一等将军的女儿，宫里没有几个人比你身份贵重。”
　　荣国府嫡女的身份，是元春的骄傲。
　　迎春不争，软弱，不代表她傻。
　　擅棋者，都有一个好脑子。
　　元春希望她得到圣人宠幸，希望她能生个皇子，但元春希望的是给贤德妃生个皇子，而不是迎春自己。
　　远在江南的梦夏不知道京城众人因为她命运发生的改变，她的麻烦是江南一些脑瓜子太好使，喜欢走歪门邪道的人家，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江南动荡不安，暗流涌动，大家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各显其能。
　　梦夏如今在江南名声极好，她不仅将家中医书交给书肆刻版印刷贩卖，还给穷苦人家施药，而她在黔地的名声也渐渐传了过来，很多人私底下称呼她“活菩萨”。
　　见过她的人都对她的容貌赞叹不已，甚至有文人骚客为她作诗，这样一位人美心善的女子，哪怕不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标准，也有许多人趋之若鹜。那些动了歪脑筋的人家琢磨着将她献上去，一定能的圣人欢心，到时候自己不仅不会丢印罢官，没准儿还能高升！
　　也因为她名声极好，百姓爱戴，且他们想将人献上去是为了自家前程，与人交恶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大家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能说服她进宫享福。
　　梦夏气地恨不得一人给个“生死符”。
　　一慧真人早有预料，对梦夏道：“你这是要将江南的大小官员全惹了！”
　　梦夏坐在竹藤椅上，反问：“真人会在乎惹恼那些脑满肥肠的蠢才吗？”
　　一慧真人道：“紫云观在京城，江南众人与我何干？”
　　梦夏莞尔一笑：“林家虽是姑苏人氏，如今只剩我一人，我又怕什么！”
　　一慧真人不赞同：“贫道无欲无求，你呢？”
　　梦夏笑道：“就是因为我所求甚大，更不能和江南官场有瓜葛，以后最好也和官场没瓜葛。”
　　一慧真人若有所思。
　　学生们正在练习将药材碾磨成粉，和上水，搓成龙眼大的丸子，方子是梦夏教的，和牛黄解毒丸的功效差不多，大家都很认真地练习。
　　百卉和大家一起做，可能是年纪小，做出来的丸子没有年纪大的孩子做的圆润漂亮。
　　梦夏给学生们评出做的最好的三个小姑娘，一人奖励一个美容养颜的方子。
　　一慧真人皱眉：“你也太大方了，这些方子都是先人一点点研制出来的，你就这么随便给了出去，也是对先人不敬。”实际上是想骂她不孝的，仔卖爷田心不疼，何况她还是白送！
　　梦夏道：“写出来的东西藏起来，谁也舍不得告诉，那就是废纸一张。医家悬壶济世，本就是功德，将方子传扬天下，更是大功德。”说着，脸色渐渐认真，“女子不易，没有傍身的本事就只能受制于人。我只是想开个引子，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慧真人原本以为她只是为了林家，不想她竟然还有如此宏愿，一时间怔住了。
　　梦夏见此，又笑了，那笑容好似吹暖山坡的春风，温暖和熙：“真人被我吓到了？”
　　这离经叛道的想法是那么诱人，那么让人向往。
　　一慧真人道：“贫道十分期待燎原的那一日。”
　　梦夏乐了，就知道真人不是那等自以为是的“卫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