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94、红楼不梦潇湘馆（六十九）

　　这两天江南事态一日三变，连漕帮都动起来了。漕帮的人直接找上梦夏，为的不仅是想求梦夏救人，也是为了探探梦夏的底。
　　一慧真人的大名天下闻名，也因为这名声漕帮不敢明着拉拢。梦夏的来历太清楚，本事太神秘，漕帮暗地里没少调查，一慧真人和梦夏关系非同一般，漕帮拉不到一慧真人，还想着试试拉拢梦夏这个神秘势力。
　　漕帮的堂口进门先拜神，再拜漕帮历代帮主的牌位，殿内不算烟雾缭绕，空气也称不上好。
　　梦夏走进大殿，理解性地拜了拜，跟着漕帮的人一起进入后殿。
　　“堂主，多日不见，小女忙于家中学堂没来拜会，还请谅解。”梦夏这身皮子太嫩，她也不想被人当做怪物，说些老气横秋的话。
　　堂主一脸对着晚辈的慈爱笑容，正好下人端来待客的茶水点心，对梦夏道：“林姑娘，来了漕帮就跟来自己家一样，尝尝我漕帮的点心。”
　　梦夏用了一块桂花糕，太过甜腻，吃了一块便放下了：“味道很好，难怪人人都说漕帮厉害，这金陵城最好的糕点师傅恐怕就在漕帮吧！”
　　堂主笑道：“林姑娘是姑苏人，姑苏的糕点可是一绝，能得到林姑娘的赞许是曹某的荣幸。”
　　两人一番商业互吹后才慢慢进去正题。
　　“过奖，若非府上的点心好，我也没法子夸赞。就像漕帮弟子一般，堂主送到我那的学生，都是聪明伶俐，一点就透的可塑之才。”
　　自家弟子被夸奖，哪怕知道对方只是客套，脸上的笑也真诚不少：“都是师父教的好，他们能学到林姑娘一两分本事，日后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愁生机了。”说些脸色暗淡下来，多了几分愁容，“他们有好师父，日后自是不愁，可我漕帮大部分兄弟这段日子委实不好过，也不知日后如何。”
　　这老狐狸。
　　梦夏心里骂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漕帮家大业大，人才济济，便是遇着坎儿也不过是给英雄们扬名的机会。”
　　若是上一辈子，这些话打死她也说不出口，这辈子对着长辈嘴甜惯了，睁眼说瞎话吹捧的本事也学会了三分。
　　曹堂主一副发愁的样子，叹气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别人看我漕帮家业大，可谁看到我漕帮众多兄弟了？这兄弟家中又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儿，指着我漕帮吃饭的嘴可是海了去了。实不相瞒，我漕帮每年银子不少挣，可那是兄弟拿命挣得钱，养的丁口又多，根本剩不下几个钱。如今甄家倒了，朝廷要对江南动手，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漕帮，近日已经有兄弟家中揭不开锅了，帮中也是一团糟。”
　　梦夏不动声色道：“朝廷要对漕帮下手，不能吧，不是说要整治贪官污吏，还江南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曹堂主冷哼一声，道：“朝廷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都是用老的招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抓贪官？皇帝老儿抓的完吗？还不是朝中有人看中江南，想要分一杯羹，甄家不过是借口。”
　　动漕运？
　　怎么可能！
　　这个节骨眼上，圣人绝不会动漕帮，漕帮兄弟超过十万众，这么一伙子人，若在江南未稳时乱了起来，圣人的皇位只怕也未必坐得稳。
　　可漕帮的确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怎么能容忍一个超过十万众的超级大帮派，而且这个帮派等级森严，组织严密。如今不动不过是不到时候，一旦时机成熟，朝廷必然会一击毙命。
　　但这个时机很渺茫，基本不会出现。
　　这是双方都明白的事。
　　看来有人要挑动漕帮搞事情……
　　她不想搅进漕帮这个大泥潭，而她的年龄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甄家那么厉害都倒了，朝廷里谁还敢在江南生事？”说些羞涩一笑，“我一个小孩子，在堂主面前大言不惭也是羞愧。我不过会点粗浅功夫，书都没读几本，见识也少，关公面前耍大刀，让您笑话了。”
　　曹堂主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说话滴水不漏，态度还谦卑得紧，让他连发作的理由都没有。
　　别看当日梦夏在漕帮狠狠耍过一次威风，但只要是人，一个人永远干不过一群人。漕帮的高手也不少，一个两个也许不是她的对手，成百上千呢，耗也耗死她。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武林盟主，从来没想过干掉皇帝，自己上位的原因吧？梦夏曾猜测。
　　当年梦夏在辽宋之间抢了一块地做缓冲带，也是因为当时她手下有精兵强将，谁来啃她都得考虑掉块牙。
　　“太谦虚了，林姑娘是少年英雄，也是咱们漕帮的座上宾，不论见识还是武艺，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林姑娘啊，若非到了咱们漕帮生死存亡的关头，曹某也不会在林姑娘面前自曝其短。”
　　没想到曹堂主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弱，梦夏面上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脑子里飞快运转，思考应对的法子。
　　“江南总督调了大军，江南这两年一没灾，二没匪，若不是为了对付漕帮，何至于调兵？”曹堂主愈发悲愤。
　　漕帮人多势众不假，可绝大部分人都是苦力，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穷苦人，顶多有把子力气，根本不会功夫。
　　这样的人跟朝廷大军碰上，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了，如果这些人跟大军真有真刀实枪的那一天，运河就乱了，沿着运河的地方也就乱了，整个天下离乱也就不远了。
　　江南总督调兵？
　　这是不想坐以待毙，打算跟朝廷翻脸？
　　梦夏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他疯了吧！
　　渎职、贪污，顶多是抄家流放。
　　造反可是要灭九族啊！
　　接着她又想，这不会是圣人一石二鸟的计谋吧，让漕帮先跟江南官场的人干一架？
　　梦夏想得脑壳疼，索性不再想，而是问他：“运河上过往船只可少了？”
　　曹堂主道：“自从甄家被抄，江南的货船少了三分之一，兄弟们都没钱赚。”
　　梦夏道：“甄家是贪官，江南的贪官也不少，这些人中和甄家关系亲厚的恐怕不少。甄家倒了，他们焉能不怕，总督的兵十之八九是防这些人将金银运走，和漕帮关系不大。”
　　梦夏不是忽悠他，漕帮这次八成是被人当枪使，只是不知道是江南官员还是圣人，她不想搅进来，只有先稳住漕帮。
　　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变得昏暗起来，天上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很漂亮，很多孩子在街上拍手打闹，指着天上的云嘀嘀咕咕。
　　金陵再是风声鹤唳，小孩子也能开心得玩耍，因为一片云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种太平景象，就是梦夏上一世梦寐以求的。
　　虽然它有太多的不平与黑暗，但梦夏终究不忍心打破它。
　　买了一斤新鲜的鸡头米，又买了一只乌鸡回家。
　　百卉和她都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营养，一慧真人不吃荤，梦夏也买了块豆腐和些应季蔬菜，托隔壁祝婶子给烧好。
　　梦夏没打算在金陵待一辈子，她又是惯爱享受的，不买厨娘也雇了个做饭好吃的帮佣，每日烧三餐，一月给一吊钱的月钱。祝婶子勤快，加上梦夏大方，每日多烧的饭菜都允许她带回去，她便连梦夏百卉师徒的衣服也洗了，梦夏便每月又多给了她半吊钱，祝婶子越发勤快。
　　梦夏回去后，将漕帮得来的半真半假的消息悉数告诉一慧真人，百卉也在一旁旁听。
　　“消息确实吗？”一慧真人皱眉，不管那方挑起来的，一旦漕帮大动干戈，倒霉的还是百姓。
　　梦夏摇头：“曹堂主既然说了，漕帮内部恐怕就有这样的言论。他们现在信不信不好说，只要有这样的风向，日后就保不齐真出事。”
　　“是啊，咱们又救得了谁呢？”一慧真人悲悯道。
　　“自然是救救得起的人。”不同于一慧真人的悲观，梦夏觉得只要日子太平，铁了心跟漕帮造反的二百五一定是极少数。
　　那种二百五就算了，救他也是浪费粮食。
　　这水太混，梦夏自认没有看破谜障的双眼，就不打算加入了。
　　梦夏这边没动静，但关于她的种种情报还是到了圣人御案前。
　　没办法，一慧真人的名头太响，这次黔地治瘟疫，更是将她的名声推到了一个新高度。
　　圣人的确一直防备着老义忠亲王的故旧，但老义忠亲王一脉子嗣凋零，且当年老圣人为义忠亲王培植的人手不少都是才德兼备的忠臣良将，他近年我渐渐启用了不少这些人的后人子弟。
　　一慧真人能离开京城去黔地，跟圣人的默许有很大的关系。而一慧真人从黔地归来后名声更盛从前，自然引起了圣人的关注。这一关注不要紧，连带跟一慧真人关系密切的梦夏也进去圣人的视线。
　　“竟然是林如海的女儿！”
　　梦夏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圣人不需要动用太多人就得到了她（包括黛玉那几年）所有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