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146、六经勤向窗前读（二十八）（修）

　　史进娘子年岁不大，穿着一身鹅黄绫罗，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十的妇人和两个小丫头。相比之下，梦夏这边就寒酸了，单一个半老徐娘的娘子跟着，穿的也是棉布裙。
　　“早就听闻嫂夫人大名，可惜一直不得见。”史进娘子上来就寒暄，面上看不出半点傲气，可见是个有气度的。
　　梦夏也笑着自谦：“我出身乡野，这几年跟着夫君识得几个字，知道几句圣贤道理，明白自己难登大雅之堂，素来躲在家中做针线，也少惹些笑话。”
　　史进娘子早就知道丈夫这个同门师兄是逃难逃到此处的，原本也是山野愚民，走了些运道才拜在公公书院中读书，没想到柳家娘子竟是这么个通透人，一点也不像山野村妇，倒比主簿家那位空有美貌的千金更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心下纳罕，面上却没有带出半分：“见到嫂夫人便觉亲切，想来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
　　听得史进娘子的说辞，梦夏也只得表现出亲亲热热的样子，簇拥着进入主簿家的后花园。说来也是史进娘子给自己做脸，不然就她眼下的身份，今日来的莺莺燕燕们也不会把一个秀才娘子放在眼里。
　　园子不大，胜在错落有致，园中花草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倒看得出来是被主人精心修剪过的，一团团，一簇簇，煞是好看。几个相熟的小姐妹聚在一起，指指这个，闻闻那个，再说上几句悄悄话，那画面极为动人。梦夏是打算好了来做背景板的，便不去参与这份热闹。史进娘子不同，原本她与主簿家的千金在闺阁中就有来往，再加上她的身份，今日来的娘子们不少凑身边奉承的。
　　“杨妹妹，好日子不见，今时更胜往昔呀。”史进娘子这话倒不是假话，主簿姓杨，主簿家的千金，生的玉面桃腮，肌骨莹润，乌压压一头青丝挽成少女长梳的髻，的确有颠倒众生的本钱。
　　一众少女只够给她做陪衬的。
　　今日的主角，杨家锦绣眼波流转间，风流自现，挽上史进娘子就往凉亭走去。单看她丢下一众娘子不管的行为，这样不周全的性子就是进入宫墙内也难站稳脚跟。
　　女儿家的聚会简单闲适，今日来的女儿家识文断字的也没几个，大都有股生机勃勃的野性美。三五个少女聚在一起，笑闹一处，少了高门世家的重重规矩，胜在生动质朴，真实自然。小女儿们穿得俏丽活泼，娘子们多穿得庄重一些。
　　已经嫁为人妇的小娘子们不多，说起话来也更放得开，不仅有探讨生子秘方的，还有悄悄询问壮阳秘药的。梦夏早就知道已婚妇人的大胆，却没想到大家说起话来这么没有避讳，两辈子像是白活了一样。
　　大家对梦夏也是好奇，不少妇人的夫君与柳泽是同窗，偏偏她藏在家中不爱出门，不喜交际，大家也没有相识的机会，今日见到了真人，一点都不是自己想象中上不得台面的村姑模样。
　　“难怪柳秀才将你藏的这样深，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
　　商业胡吹在任何时代，适合任何初见场面。
　　说话的妇人年岁不大，旁人介绍是柳泽同窗莫秀才的娘子，原本也是乡绅之女，行事大方爽利。
　　已婚妇人这边其乐融融，女孩子那边却免不了比较掐尖，总有爱出风头的小姑娘不忿做陪衬，隐隐拿话头去压别人。
　　好在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没闹出什么事端。
　　女孩子们折花插花，娘子们低声点评，看谁的花插得好，插得雅致。
　　史进娘子是女子中难得读过书的，在闺中时也爱插花下棋，打叶子牌。今日的主场是未婚姑娘，史进娘子忍住手痒，在一旁给杨家千金出谋划策。小姑娘体态婀娜，样貌风流，自小受宠，性子有点憨直，虽然做事不周全，却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有史进娘子帮衬，杨家千金插的花交口陈赞，今天赏花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快到及笄的几个小姑娘交流针线，提到几个样貌端正的读书人就脸红害羞，再年幼些的小姑娘则凑在一堆翻花绳，不懂她们脸红什么。
　　莫秀才家的娘子打趣道：“要说长得好的，还得是柳秀才，戏文里的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有善意调笑的，就有爱说酸话的：“在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略微周正点的就好似是天仙下凡。”
　　也不知这位是看不惯柳泽，还是拿柳泽作筏子，指桑骂槐呢！
　　梦夏清清嗓子，缓缓道：“不拘样貌丑俊，堂堂正正做人才合乎天地正理。生在王畿之地，吃金咽银的膏粱子弟，那是祖上遗德，非本人德行。通教化，识礼乐，山野也有大贤。”
　　刚刚还在说酸话的人当即冷嘲热讽：“不知柳秀才是哪家大贤，也说来给我们听听。”
　　与柳泽交好的几人，除了史进都还没成家，史进娘子守在杨家千金身边，顾不上这边。其他人和梦夏没有交情，这个时候都选择两不相帮，梦夏早就料到这个情况，不卑不亢道：“我家相公才读了几年书，自然称不上贤，可我家相公却到底读了几年圣贤书，教我口不出恶言。”
　　今日若是不管不顾闹大了，坏了主簿千金的赏花宴，那是与人结仇。犯不上为了一点口舌之快，坏了别人的好事，坏了自己的平静生活。
　　这时，莫秀才的娘子也出来说话：“吃了几口酒，怎么就拌起嘴来了，莫不是还要跟未成婚的小姑娘一般，看看哪家郎君簪上红花最俊俏？”
　　爱说酸话的是本地大户刘老爷的小儿媳，相公是位走狗斗鸡的纨绔，大字不识一箩筐，刘老爷恨铁不成钢，给他娶了秀才家的女儿，希望能让自家儿子收收心。偏巧这位小儿媳跟儿子针尖对麦芒，成为一对怨偶，小儿媳也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几个在一旁看热闹的娘子私下讨论：“柳秀才的娘子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是没读过书的。”
　　“想是柳秀才在家中教过，记得几个词就用来糊弄我们罢了。”
　　莫秀才的娘子表示羡慕：“那也是他们夫妻恩爱，咱们几个谁家郎君不是有功名的，哪个想到也教我们识几个字，念几句书的？”
　　几位娘子心下黯然，只恨自家郎君不如旁人体贴。
　　梦夏既然敢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识文断字的样子，就有被嫉恨的心理准备。
　　她不可能藏一辈子，那就得慢慢展现给大家，让别人知晓。
　　史进娘子后来知道这场风波，暗道：柳泽娘子果然不简单。
　　史进娘子听自家亲爹说过，相公在科举一途有些天分，中进士，光宗耀祖，不是不能想的事。柳泽在读书上资质算不得好，不过奇就奇在文章总有些开阔处，是旁人想不到的地方。
　　想来这夫妻二人真有些的天地生的灵秀。
　　回到家中，梦夏卸下钗环，煮了一碗馄饨下肚，胃里熨帖了，心情也明媚起来。
　　赏花会上，小姑娘们争奇斗艳，杨家给准备的茶水点心偏油偏甜，不合她的口味，还不如家中一碗馄饨舒适。
　　一场赏花会对梦夏来说不过是场插曲，对杨家千金来说，却是实打实的传名。
　　煊煊扬扬的选妃早已结束，主簿现在还在操作女孩儿的名声，一定所图不小。
　　能成为开国之君的男人，再爱美人也不会因色误国，哪怕杨家姑娘美名远扬，已经送女入宫的那些人家难道会坐视不管？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能在这种情况下送女儿进宫？”
　　柳泽道：“空有野心罢了，以为自己握着个绝色女儿就能奇货可居，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成为国丈的命。”
　　梦夏冷眼道：“送个女儿入宫，一旦获得帝宠，就能成为皇亲国戚，一本万利，财富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