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127、六经勤向窗前读（九）

　　石河镇这边水田种水稻，旱地种小麦，过年除了要打年糕，也会蒸些馒头包子。
　　柳泽学着打年糕，梦夏拿出买的红纸让柳泽写春联。
　　石河镇管这个叫贴年红，这个年代识字的少，秀才自持身份也不会在街上给摆摊卖春联。大家一般自带红纸，找读了两年书没有功名的人写春联，写好了给人一文钱意思意思。
　　别看一文钱不多，一天写几十幅不是问题，一天就能挣几十文。
　　柳泽写好的春联用浆糊贴在门框上，王嫂子家的老实头男人也在自家门口贴春联，别看王嫂子和梦夏还算熟稔，柳泽和王大哥却是一点交情也没有。
　　王大哥是个只知道窝在后堂干活，沉默寡言的人，见到柳泽也只是憨厚一笑，干完活就回去了。
　　他们家是卖酒的，平常主要供应给镇上的几家酒楼客栈，也有码头做工的来店里解乏，过年的时候会多酿些，给备年货的人买走。
　　柳泽就在他家买了两坛，王嫂子还送了他两张自己剪的窗花，让他回家贴上。
　　一直忙到除夕，大家关门歇业，开始过年。
　　这时候没什么娱乐节目，除了吃就是说说笑笑。除夕这天要祭祖，梦夏和柳泽对看一眼，在院子里对着北面磕了几个头。
　　“出了年，给他们做个牌位吧，毕竟咱们占了人家子孙的身体。”柳泽跟梦夏商量。
　　柳泽原本对神神秘秘的鬼神之说就半信半疑，如今自己穿越到另一个地方，觉得人应该是有灵魂的，既然有灵魂，死后不就是鬼吗！
　　对逝者还是敬重些好。
　　梦夏原本也是打算要偿还因果的，想了想道：“再给原身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给他们烧点纸。”
　　柳泽低落道：“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样了，能熬过去不？”
　　梦夏安慰他：“肯定可以，没准咱们过来了，他们到了咱们身体里呢。”梦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柳泽道：“但愿如此吧。”
　　柳泽的惆怅只持续到中午，梦夏炒了年糕，烧了豆腐，爆炒了猪肚，再配上大米饭，两人吃的嘴唇油汪汪的。
　　晚上更是大头，年夜饭上要有鱼有鸡，虽然只有两个人，还是准备了六个菜，要个好兆头。
　　蒸扣肉，土豆烧鸡，红烧鱼，凉拌藕片，油焖笋，清炒豆芽菜。红烧鱼不能吃，要留着，寓意年年有余。
　　“这是咱们在这里过得第一个年，希望明年可以比今年更富足，更愉悦。”
　　“一年更比一年好！”
　　说完对新一年的期许，两人碰了碰酒杯。
　　“王嫂子家的酒不够辣。”柳泽喝罢说道。
　　梦夏喝了一杯就放下，道：“可能是酿造水平有限，现在没有蒸馏酒，度数都不高。”
　　“码头上做工的人都爱往酒铺跑，我听他们念叨要多攒几个钱，也送孩子念两年书，以后做个账房不用吃苦受罪。如果都愿意送孩子认字，咱们书肆的生意应该会好一点。”
　　书肆这里买的最好的就是竹纸，跟着两位秀才念书的孩子每天都得写大字，竹纸便宜，是学生首选。棉纸只有史秀才买，一个月一刀，书更是卖不动。
　　梦夏道：“到了太平年月，肯定有人家愿意送孩子念书的，不着急。王嫂子还说过了年就送孩子去马秀才那里，看看是不是读书的料。”
　　“项嫂子不送？她家老大过了年都十岁了，再不送就晚了。”柳泽道。
　　梦夏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道：“项嫂子家也就是糊口，哪有钱送孩子念书。”
　　柳泽道：“码头那边中午提着篮子去卖包子馒头的，比面档还挣钱。”
　　“等过几年她家老大大了，项婆子估计会让老大去。”项婆子盯人盯的多紧呢，才不会放人出去。
　　天色暗了下来，梦夏点上蜡烛，问：“会下棋吗？”
　　“跳棋还是五子棋？”柳泽在片场闲下来的时候也是打游戏，跳棋都是小时候玩的了。
　　梦夏从房间拿出一套围棋棋盘放在桌子上，把黑棋给柳泽，她拿着白棋：“五子棋。”
　　别看游戏幼稚，两人你来我往的，看上去也是杀气腾腾。
　　“错了错了，下错了。”
　　“落子无悔，我赢了，来吧！”梦夏哈哈大笑，一张纸条沾上水贴在柳泽脑门儿上。
　　柳泽不服气道：“刚刚那把我大意了，再来一局。”
　　“来就来，赢你一次就能赢你第二次。”
　　“这回我可不会让你了。”
　　“谁让谁还不一定呢！”
　　“三局两胜！”
　　……
　　“五局三胜？”
　　……
　　“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
　　赢到最后，梦夏都觉得没意思了，打个哈欠道：“过了子时了，休息吧。”
　　柳泽道：“再来一局，不信我赢不了一次。”
　　梦夏想着了不起让你一把，接着就听柳泽说：“你不能放水，我要堂堂正正地赢。”
　　梦夏：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正月天大家都要走亲访友，两人在这里没亲朋好友，就天天在家里做好吃的，去后山吹箫唱歌。
　　柳泽考电影学院的时候就表演过唱歌，他音色不错，但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唱功一般。出道后也是演电视剧演电影，唱过几首片尾曲而已。
　　梦夏会吹箫柳泽一点也不意外，现代人很多都学过一两种乐器，不过国乐在他们小时候学的人还真不多。当时大家都是学钢琴学小提琴，好像西乐更有逼格一样。
　　柳泽唱的是国风乐曲，哪怕被人听去也不会穿帮。
　　山上还有积雪，踏在雪地里，两边就是山，偶尔有林间小动物从眼前跑过去，箫声配着歌声在空谷中回响。身在其中的人不觉得怎样，在旁人眼中这一幕却是意境悠远，颇得陶渊明三分真传。
　　其实这山不高峰不险，也没有云海怪石的奇景，但置身其中却觉得宁静，心中的烦恼一空，呼出的白雾都顺畅许多。
　　柳泽停下来，听着箫声，默默注视着这个离他五步远的女孩儿。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不惶恐是不可能的，是这个女孩儿让他的心安定下来。明明看上去那么弱小干瘪，却那么坚强果敢。
　　明明这个世界那么无趣，她却能兴致勃勃的投入每一天，甚至这份活力感染了他。每天看她为了过年兴冲冲地准备这准备那，支使他做这个做那个，似乎这个世界也没那么无聊了。
　　梦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没发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你怎么不唱了？”梦夏回过神来问道。
　　柳泽道：“嗓子有点不舒服，停下来缓缓。”
　　梦夏笑道：“亏得你不是歌手，这才唱了几首啊！”
　　柳泽玩心突起，作揖道：“小生听闻娘子美歌喉，不知是否有幸得娘子垂怜，听得一曲？”
　　梦夏也陪他玩一回，羞答答道：“奴家一曲千金，不知公子……”
　　柳泽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生愿以身相许。”
　　百年单身汪梦夏忽然发现，柳泽似乎对她有好感。男女在一起相处久了很容易互生好感，尤其是他们这种情况，相依为命久了，相互依存，相互取暖，很难认清这种视对方为唯一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她的内心满是秘密，做不到对人坦诚，她封闭了内心，所以两个世界都没碰到自己的缘分。
　　柳泽是一个意外，她不知道柳泽是不是因为她才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的时候她想着把人救了，日后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不等两人适应乱世，这个乱世就戛然而止了，没有路引没有身份就只能亡命天涯。
　　他能认清内心吗？
　　梦夏“噗嗤”笑出声来，道：“咱俩台词是不是拿反了？”
　　还是顺其自然吧！
　　过了正月初五，街上的店陆陆续续开门了，哪家开门了都要端上一盘年糕给四邻送去，王嫂子家的店是初六开市的，端着年糕就拍响了梦夏家的大门。
　　“我说你们还想歇到初几啊？”
　　王嫂子家的年糕不错，真材实料，软糯香甜：“你们家是大家等着开门，我们这个开门也没生意，不如歇几天。”
　　“呸呸呸，正月里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呢，别把财神赶跑了。”王嫂子一脸不赞同。
　　梦夏笑道：“听说嫂子要送石头念书去？”
　　王嫂子笑眯眯道：“嗯，先送他上两年试试。”
　　“小石头一看就是聪明孩子，日后为官做宰的，嫂子就享福了。”
　　听见梦夏夸赞小石头的话，王嫂子脸上的笑容更盛，哪怕明知道是恭维话，心里还是忍不住幻想儿子高中状元的场面。
　　“不敢想，能考上秀才公就心满意足了。他年纪小，家里活儿也做不了，不如念几年书，有造化那是先人保佑，不行就过几年回来跟我们学酿酒，那时候也大了，又认几个字，学得一定比我们快，什么也不妨碍。”
　　别看王嫂子平日里风风火火，内心还真是个有成算的。
　　“呵，真当自家能出文曲星呢，也不看看自家祖坟埋在哪？”卖烧饼的杨嫂子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嗑瓜子，听见两人对话突然说道。杨嫂子年纪不小，平日里就爱东家长西家短的说嘴，也最见不得别人好，一说话就夹枪带棒，惹人生厌，“王家妹子，别觉得我说话不好听，好听话那是哄你呢，人得有自知之明，石头他爹那种，能种出聪明瓜？有那银子不如攒着给石头聘个聪明媳妇儿，没准儿孙子能考个秀才给咱们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