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126、六经勤向窗前读（八）

　　进入腊月，百姓的日子渐渐恢复正常，到了赶集那天到处是人，过年嘛，怎么也得给家里买两升米，好好过个年。
　　朝廷刚安定下来的时候，已到了秋天，能种的就是红薯，好在这东西产量高，拼拼凑凑也能给百姓把块茎凑齐。里正当初也分给梦夏了，掂掂分量就知道不足，不过梦夏还是笑着接过来且请人种了下去，如今她家地窖最不缺的就是红薯。
　　“还不如土豆呢，能做零嘴儿吃。”粮铺不收红薯，梦夏柳泽两个谁也不愿意顿顿吃烤红薯，一地窖的红薯不知道怎么处理。
　　当然，你要是把一车红薯放路口，不用数到十，车一准空了。
　　这年头，吃不饱的大有人在。
　　柳泽喝了十来天药，终于大好，现在每天早晨跟着梦夏打拳，梦夏教他五禽戏，练出白毛汗才停。活动多了，胃口也好，柳泽肉眼可见得胖了。
　　因为闹水匪，史秀才关了私塾，这两天刚开班，不想他不在家中坐堂，竟然和马秀才一起跑到书肆来了。
　　和普通百姓一身短打不同，两位秀才都穿着得体的士子服，峨冠博带，看上去风度翩翩，儒雅秀美。柳泽坐在西侧，窗户紧闭，屋内烧着炭盆，双手插在兔毛护手里，见两位秀才掀帘子进来，起身见礼后复又坐下。
　　读书人清贵，书肆也不能撵着人后面推销，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顾客挑好了书籍找店家结账，连还价都被认为是不雅，是斯文扫地。
　　炭盆上烘着块红薯，红薯这东西吃起来一般，但烤的时候散发出来的香气极为诱人。
　　马秀才闻到味道，杂乱的眉毛皱在一起，往柳泽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满满的不赞同，柳泽不明白这人什么毛病，为什么老瞅他，想不通就不想，还不如看两页书打发时间。
　　目光在书上，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晚饭做什么吃。
　　做演员的时候为了上镜好看，一米八的大个子，只有一百二十多斤重，为了保持身材吃什么要听安排，基本都是蔬菜，好容易吃点肉还是水煮鸡胸肉之类的，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穿越后别人都有金手指，他怀疑梦夏就是老天爷给他的人形金手指。
　　在这个缺衣少吃的年代，他能过的这么滋润，还能经常吃肉！
　　“这本《南国史》作价几何？”
　　听到声音，柳泽抬起头，果然是马秀才那个老学究，这么说话不嫌累的慌，柳泽心里腹诽，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道：“五两银子。”
　　马秀才微微颔首，淡淡道：“给我包起来，我看店中有宣纸，可是徽州宣？”
　　柳泽回答：“正是徽州宣纸，一刀一百文。”
　　宣纸贵，梦夏总共进了二十刀，放在店里撑门面。
　　马秀才不光是秀才，还是个地主，家里有水田五百亩，旱地三百亩，镇上的粮铺就是他家的。哪怕经历战乱，石河镇的家底也保了下来。
　　“这把扇子倒是不错，画的竹子颇巨风骨，就是这扇骨的料子差点。”马秀才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只拿起一把慢悠悠打开，抚着胡须跟史秀才道。
　　史秀才上次来，见书肆只有寥寥几本最基础的书本，就失了兴趣，根本没细看，这回也是第一次见着店里的折扇，也好奇地拿起一把欣赏。
　　“确实不错，这字写的矫若惊龙、力透纸背，非几十年之功写不出来。”
　　柳泽竖起耳朵听着，暗暗咂舌，这是夸张说法吧？
　　他能看出梦夏写的好，却没有史秀才浸□□法几十年的眼力。马秀才凑过去看：“给我看看？”
　　史秀才分一半给他欣赏，两人就着扇子开始点评，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
　　“柳掌柜，这扇子如何卖？”史秀才问。
　　柳泽道：“一百文一把。”扇子就是普通的青竹折扇，又不是名家所做，一百文买把扇子价格不算低了。
　　两人一人买了把折扇，买了本《南国史》，马秀才还花五两银子买了《白氏长庆集》，连带宣纸都买了一刀，一天入账十五两又三百文。
　　可惜这样的大客户不是天天有。
　　马秀才临出门还看了一眼炭盆上的红薯，语重心长道：“墨香之气岂能与甘薯为伍？”
　　腊月初八，喝腊八粥，做腊八蒜。现在腊八粥材料不全，粥里放了绿豆黄豆红豆并大枣煮在一起充作腊八粥。梦夏跟项婆子换了不少蒜，一部分用来生蒜苗，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做成腊八蒜。石河镇没有吃腊八蒜的习惯，柳泽也不吃，基本就是梦夏自己吃的。
　　过了腊八，来镇上置办年货的人多了起来，项嫂子的面档每天总能卖十几碗面，遇到赶集的日子更是忙不过来。
　　石河镇这边是二十四祭灶，梦夏入乡随俗，提前打了年糕做了汤圆，还买了两块灶王糖“贿赂”灶王爷。举行过祭灶仪式后，便正式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这天还要扫尘，要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柳泽打扫庭院，收拾锅碗瓢盆，梦夏把被褥拆洗干净。
　　到了二十五，家家户户都要换豆腐，豆子、米、面都能换，用钱买就是二十文一板。
　　二十五又是集，这是年前最后一个集，街上人特别多，布庄、粮铺和杂货铺的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像她家书肆，哪怕赶集也没人进来看一眼。
　　她乐得清静，前两世活得太累，这辈子她想轻松点儿。
　　干脆关了门去集上逛，让做豆腐的送一板豆腐到家里。
　　女人爱美，过年不做新衣裳总得扯两尺红头绳，家里殷实点的买朵儿花带。
　　镇上没有专门的胭脂铺子，想买胭脂水粉就得上杂货铺，这个年代的粉都含铅，涂在脸上白白的，像雪花一样。梦夏如今正是清水出芙蓉的年纪，不用涂脂抹粉就很好看。
　　杂货铺有不少绒花卖，一进杂货铺的门槛就看见王嫂子带着女儿在挑选绒花，比了一朵红艳艳的杜鹃花在女儿头上，手里还拿着朵红色的梅花。
　　“柳家妹子，你也来了，快过来瞧瞧，这两支哪个好看？”王嫂子见她来立马招手。
　　梦夏看了看，指着那朵梅花的道：“这个好。”
　　王嫂子美滋滋道：“我也觉得这朵好看，你也赶紧挑挑，这是掌柜从府城进的货，听说是北边的花样。”
　　从她搜集的信息来看，北面基本已经平定，南边有些地方还乱着，码头上的船也基本都是北边来的，由此可见一斑。北方不少大城，京城也在北边，因此北方的花样在这边很受欢迎。
　　梦夏挑了一串嫩黄色的迎春花，王嫂子见她挑的不是红色，拦下她道：“买红色的，红色的好看又喜庆，你看看谁不是买红花。”
　　梦夏笑道：“大家都戴红的多没意思，我就挑个跟大家不一样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见她铁了心要买迎春花，王嫂子也不好再拦，出来门对她道：“黄不拉几有什么好看，还是红色好，要不为什么结婚都穿红？你呀，等过年大家都戴着红花，你就知道后悔了。”
　　守着江，镇上人家最不缺鱼、蚌、虾、螺蛳之类的河鲜吃。这些东西在镇上也卖不上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镇上不少人靠捕鱼为生。柳泽从码头买回不少鱼虾预备正月里吃，隐约见着一张脸特别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想不起来就算了，也不是重要的人。
　　回去跟梦夏说了，梦夏问他：“会不会是原身的亲人？”
　　这么一说，柳泽恍然大悟，在脑海中搜索一圈，按着脑袋道：“还真是，论关系是堂兄，不过我现在长的更像前世的样子，他应该认不出来。”
　　两地相距千里，按理说不应该碰上……
　　能遇上柳泽原身的亲人，未尝不能碰上梦夏的亲人。
　　柳泽原身的父亲被抓壮丁抓走了，母亲在逃荒路上没了，梦夏原身这边的情况和柳泽基本一样，不过原身还有个哥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忆中这些亲人还是不错的。”梦夏道。当初没有返乡主要还是怕露馅，一个土生土长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里丫头，突然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懂那么多长辈都不懂的技艺……她不想被当作妖孽烧死，也不想过一辈子原身的生活。
　　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不为未来到的明天而恐慌。
　　二十六，割年肉。
　　结束乱世的第一个年，集上的年货种类说不上丰富，可大家眼底的笑意是那么真切。集上最缺的就是肉，乱世人都吃不饱，何况畜生。好在买的人也不多，梦夏轻松买下自己想要的。肉铺现在只有猪肉，梦夏割了一个猪脸，一个猪肚，两斤猪大肠，一扇排骨和二十斤肥瘦相间的猪肉。
　　猪脸切开，耳朵、拱嘴、舌头洗干净卤起来，两斤五花肉剁成馅，调好味后做成鲜肉汤圆。五斤五花肉切成方肉入水汆出脏东西，捞出来后在肉皮上密密的扎上眼儿，抹上酱油等调料腌制半个时辰，再放进油锅炸，预备着吃扣肉。
　　剩下的肉装筐子里盖好盖子挂起来，这时节也不怕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