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千门如昼

55、馒头

　　第五十五章
　　慕铭憧抱着紫焰走进永谧宫时，忽然觉得有些喜剧效果。一路过来，走过萧然宫，莲华宫，长宁宫，那些奴才婢女嬷嬷们的举动，几乎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了。那样地慌张，那样地诧异，自己好歹也是这后宫之主，不过是抱着一个妃子进来，有必要惊讶成这番模样么？
　　果然是自己太过怪异了么？
　　“苏明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很奇怪？”
　　“皇上指的是••••••“
　　“我从来不过问后宫之事，对你们这些妃子也很冷淡。”
　　“其实，这样才公平吧，皇上是有爱的人了吧，这个样子，那个被皇上爱的女人，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承受皇上的爱吧。”
　　慕铭憧低头看着紫焰，忽然有些出神，半响没有言语。
　　“皇上•••••”
　　“苏明，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其实，你很像她，眼睛神情，还有说话的方式，都很像她。”
　　“皇上这话说得不好。”
　　“为什么？”
　　“女人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别人当作另一个人的影子，这样的话，就仿佛自己本来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一样的孤单，一样的悲伤。”
　　慕铭憧抱着紫焰踏进了她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这些年来，他都一直寻找着阿离的影子，比如说紫翎，比如说苏明。
　　“但是，朕是皇帝，不是吗？”
　　“是啊，是皇帝，但也许更悲伤。”
　　他是皇帝的第二十六个儿子，皇帝为了表示与忽莫兰交好，将他作为人质送往忽莫兰，那一年，他七岁。
　　他是恨的，恨他的父亲，恨他的母亲，很那个时候存在在他身边的任何人。当皇上向后宫发问，谁愿意将儿子送到忽莫兰国作为人质的时候，他一直沉默内敛的母亲站了起来。皇帝问，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一个父亲问儿子的名字，是不是很可笑，可笑到可悲。在他降生的时候，皇帝只是翻了翻名册随便点了个名字给他，所以会忘记。自那以后，因为母亲的地位很低，所以对对他不闻不问。
　　母亲为什么会站起来，是不愿意再平凡下去么，选择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慕铭憧，皇上，他是你的第二十六个儿子，今年七岁。”
　　“是么，爱妃还真是通情达理，好吧，就这样了，择日将他送到忽莫兰。”
　　说是送，却只是表面做了一下功夫。出了过境，他便和流放的人待在一起。那些人都是被皇帝判了罪，自然是恨皇帝的，要不是有人管着，怕闹出人命影响国家之间的友好邦交，恐怕在那一路上，他就会被打死吧。
　　那时的他，还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啊，身边没有一个对他友善的人，甚至都当他是仇家，恨不得他死去，拼命欺负他。那一程，翻山越岭，走过了望不见尽头的沙漠，方才到达目的地。
　　进了忽莫兰，皇帝摩奇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笑道。
　　“他是大慕的皇子么？慕皇恐怕是随便找了个孩子来冒充的吧，否则，怎么可能这样对自己的儿子，一个国家的皇子，是不可能被随便抛弃到异国他乡的，你们看看他那个模样，连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如。“
　　众臣也跟着笑起来，他当时觉得自己是个可悲至极的小丑，为这些人表演着一场荒谬的喜剧。
　　“小孩，你是不是慕皇的儿子？”
　　他是恨极了父亲的，他不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不是。”他倔强地抬起头，看着摩奇，眼里盛满了恨意。
　　“哦？你们听见没有，他说他不是，竟然有这样的小孩。来人哪，把这个不明身份的中原小孩丢出去——我不杀你，你是恨你父亲的吧，如果你能够活下去，那你，就去找你的父亲报仇吧。”
　　“我以后，也会杀了你的。”慕铭憧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吼道，声音在大殿里传响，经久不息。
　　摩奇楞了一下，笑道。
　　“欢迎你，只要你今后，有了这样的本事。”
　　看着他被提出去的小小身影，摩奇有一丝震撼，那是一只幼狮的背影。
　　果然，是有帝王之相的人那。
　　他本来刚到忽莫兰的时候就因水土不服染上了重病，虽然对于受了一路折磨的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但是被押解时再苦，也是有些许东西吃的，可是如今，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靠在街边的墙壁上，回想起这一年来所经受的苦难，那些都熬过来了，果然，他还是不甘心呢，不甘心像一个乞丐一样饿死在街头。但是，他现在已经意识模糊了，几乎感受到接近死亡的虚无感了。真的就这样死去么？他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人，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死去。
　　“小哥哥，你睁开眼睛啊，吃些东西吧。”
　　慕铭憧勉力睁开眼睛，是一个看起来好小好小的女孩子，衣衫褴褛，脸上也是脏脏的，抱着一个几乎和她一般大小的奇怪旧乐器，原来也是个流落街头的小孩啊，只是，她那双眼睛，仿佛只要望上一样，就再难以挪开视线，好美的眼睛，虽然一身破破烂烂，她的整个人却因这双眼睛散着神圣的辉芒，是上天派人来接自己了么，那一瞬，他忽然想把自己的手交给她，既然这样，就跟你一起走吧，他竟然觉得有些满足了。
　　小女孩见他眼睛里的辉芒渐渐地消褪下去，似是要凝固了一般，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琴，使劲摇他。
　　“你不能死啊，死在这里，算什么，算什么啊。”她将手中的而馒头掰下来，使劲塞在他嘴里，然后用力捶他的胸口让他咽下去。“咽下去啊，咽下去，小哥哥，只要努力咽下去，就会好起来的。”
　　慕铭憧的喉头动了动，竟然真的咽下去了，由于很久没有喝水了，这一口馒头滑过他的喉咙，就像针板碾过一样的疼痛。小女孩见他吃进去了，也是异常地欣喜，再一口一口地喂他，直到将整个馒头慢慢地给他全部吃掉。直到很久以后，慕铭憧看见一桌的珍馐美味，都觉得敌不上那个咽到他喉咙出血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