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悬疑.]》黑色大楼

1、1

　　邬安县很小，就三街一路，因此也被县里人笑称，“一母三胞，一清二楚”。

　　之所以说一母三胞，是因为这三条街由南到北依次排开，属于宜宾路的支路，名字也就直接被人叫做宜宾一街，二街，三街。

　　其中宜宾二街是条小吃街，其实也不完全是，除了各种小吃摊点，还混杂着商店，服装店，ktv，网吧等等……总之，几乎县里所有赚钱的交易都集中到了这短短一条，不足五十米宽的铺着水泥的破旧街道。

　　这么一说，似乎有了那么点热闹繁华的意思，事实上完全不是。

　　这就是一个生活水平低下的小县城，远离城市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条路走到底，连网吧都只有两家。

　　卲卫压低头顶的黑色棒球帽，在周围大爷大妈探照灯似的眼神中走入了最近一家歪了牌子，玻璃门脏成了磨砂式的小网吧。

　　三十平米的空间，放了两排桌椅，一排四个，一桌两个电脑，中间留了个道，很窄，比邵卫胖的人估计过不去，好在里面坐着的全是营养不良的未成年。

　　房间后面还有个小隔间，从外面看像是搁置已久的储物间，但邵卫知道那是洗手间，因为上面有他名字的一半，卫。

　　前面靠近玻璃门的地方也放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后面猫腰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造型杀马特，瘦不拉几，一脸“我还没睡醒”的样子。

　　“身份证。”杀马特半眯着眼，眼神没离开电脑，手还握着鼠标来回点着，语气平稳却透着不耐烦，很明显地表达着，这话他说了无数遍，已经懒得再开口。

　　卲卫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杀马特这才瞥了他一眼，接过身份证刷了一下，“两小时五块，15号桌。”

　　此时正处于夏末秋初，天气还有点夏天的余热，所以卲卫上身还是短袖，或许因为长久照不到阳光，网吧里显得有点阴冷，加上光线昏暗，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里原本是一间仓库。

　　其他位置都坐满了身体歪斜脸带疲色的未成年，大概猜得出来，这是一群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网瘾少年。

　　卲卫直接走向最后一排。

　　他们的桌子是能放得下两个电脑的长方形木桌，相对的，配了两个椅子。

　　16号桌，他旁边的位置，此时正坐着两个男生，准确地说，其中一个坐在他的位置上，头凑过去，把另一个男生的其中一个耳麦翻过来，贴着耳朵听着电脑里的声音，丝毫没发现有人走过来。

　　那男生瘦长脸，长相看不太清，留着寸头，身体壮实，黑色断袖花裤衩，大剌剌伸着两条麦色大长腿霸占着他的位置，里头的另一个男生被挡着，从卲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他伸手敲了敲两人眼底下的桌子。

　　不知是指甲碰撞木质长桌的声音起了效果，还是他伸过去的手入了他们的眼，总之，他刚收回手，那男生就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立即弹跳起来让了位置，同时也暴露了一直被挡在里面的男生。

　　男生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偏瘦，带着耳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扣着鼠标，双腿随意伸展着，侧脸在电脑屏幕时不时的亮光下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晦暗，虽看不太清，但可以判断得出来是个清瘦高挑儿又好看的男生。

　　寸头刚跳开，他下意识向着卲卫的方向扭了下头，似乎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男生刚转回去的头又一次扭过来，不同方才的随意一扫，这次他的眼神直接落在卲卫的脸上，只是两人视线刚对上，他就像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一般立即扭回头，继续盯着他的电脑。

　　卲卫开了主机，等待显示器缓慢又繁琐的亮屏过程。

　　寸头在后面站了一会儿，两腿张开向两边一跨，弯腰撅起屁股重新凑到男生耳边，“声音再放大点儿！”

　　电脑终于开机，卲卫打开网页，网速慢，等待的过程中他登陆□□，Q版企鹅刚从灰色变成彩色就跳出来几条消息，全来自一个人。

　　－至于吗？我刚说那话你他妈就走，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怂啊！

　　他只看了一条就没再往下，进入网页，开始查找考古相关的文献。

　　“靠，你这选的什么电影！”寸头调整了下站姿，两手搭在男生的椅背上，语气里含着调笑。

　　男生唰唰地收回伸着的长腿，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什么情绪，“成人电影。”

　　“行啊鱼儿！”

　　卲卫微微侧头，余光立即扫到一片白花花的男女身体……

　　过了一会儿，又一声“靠”响在卲卫耳边。

　　白花花没了，屏幕一片漆黑，“时间到了。”寸头声音里明显透着被打断的懊恼和遗憾。

　　椅子挪动的声音，“走吧。”男生拽下耳机扔到电脑旁。

　　“鱼儿，你就不想继续看？”寸头小声问。

　　卲卫看完文献正在搜索他所在的地方，邬安县。

　　忽然，椅背被人敲了几下，网页一片空白，搜索的内容还没出来，卲卫扭头看了一下。

　　男生刚收回手，显然是他敲的，但是卲卫回头的时候他并没看过来，而是扭头跟寸头说话：“正常人都想继续看。”

　　卲卫往前坐了坐，让出道，后面的两人边聊边走出网吧。

　　网页的内容已经出来了，他点击第一条：重磅！大猿山古墓葬盗掘盗销案终于告破！抓获犯罪嫌疑人赵某，吴某……

　　卲卫退出当前网页继续往下看，几乎大半页都是此类内容，他彻底关掉网页，关了电脑刚起身外面就响起一阵喧闹声。

　　脑袋快埋进电脑的未成年们终于抬起头，伸长脖子，试图从“磨砂”玻璃看一眼外面的情况。

　　喧闹声越来越大，有几个坐不住了，踩着不合脚的大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门边，快速探头往外看。

　　门边的杀马特最淡定，声音再大他也只是稍微睁大眼睛，停下动作凝神静听。

　　卲卫整了整棒球帽，一一越过桌与桌之间狭窄的道，走出网吧。

　　天色渐暗，正是晚饭时间，小吃摊位陆陆续续停在街道两旁的空地上，各店面也开始开门迎客。

　　一切如旧，一身油腻厚味的摊贩们本该各就各位，大声吆喝着吸引那些手里攥着点零花钱，顶着“哪个都想吃”的表情犹犹豫豫地游荡在摊位前的瘦扁少年们。

　　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暂时放下手中油光滑亮的锅铲，布满老茧的双手往腰间污渍斑斑的围裙上匆匆一擦，聚向热闹的源头。

　　宜宾二街二百米不到，卲卫站在网吧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只需来回扫一眼，整条街的情况便能一览无遗。

　　他掏了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就拿着打火机，指尖缓缓摩擦上面的龙纹。

　　还有大街上耍酒疯的？他眯眼看了眼三十米开外正对着一个蜷缩在地的男生拳打脚踢的男人，若有所思地走下台阶，沿着道旁的树慢慢走向街头。

　　“哎，这叫什么事，每次一喝酒就打孩子。”一个四十左右，烫着头发的大妈用腰间脏兮兮的围裙擦着手从店里走了出来。

　　“这孩子也是命苦，没了妈，爹又是这副德性！”搭话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树底下，眯着眼看对面的情况。

　　“他那妈当初一走了之，自己倒是舒坦了，留下孩子受这苦，哪有这么当妈的！”大妈走到男人身旁，整了整围裙的褶皱，皱着眉说。

　　“老单以前也不这样，都怪孩子他妈，就想着过好日子，把家里的一大一小全祸害了。”

　　大妈梗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店里，“行了行了，这些不是我们能操心的，拉架也没用，进去吧。”

　　男人叹息一声，又看了两眼，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卲卫，放下背着的手，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进了自家店。

　　卲卫琢磨着两人的话，慢慢停下步子，转向那对父子。

　　他们旁边零星站着几个大爷大妈，一副想拉架又不敢的样子，其他人则远远站着，打嘴炮：“快别打了，一大老爷们儿打孩子算什么事！”

　　“是啊，自家孩子，打残了还得你自己照顾不是！”驼背大爷用手指着男人，一幅过来人的样子。

　　“掘牛一头，说什么都不听，算了，让他打去，看他以后后不后悔！”

　　见男人依旧不停手，大爷抹了把嘴角的唾沫，手大力一挥，招呼围观人群，“走走走，别管了，每次喝酒都来这么一出，真闹腾！”

　　“是啊，我们怎么说都没用，都进去吧。”有人附和。

　　“进去进去。”

　　卲卫收回目光，咬着烟嘴走了过去。

　　“叔叔别打了，明天就开学了鱼儿身上有伤让同学看见了不好。”刚才网吧里那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极力拉扯着男人的身体，可惜无济于事。

　　男人沉着脸一言不发，身体摇晃着，只管对着地上的男生拳打脚踢，仿佛那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仇人。

　　他不住地喘着气，胡子拉碴的脸上布满沧桑，整个人很瘦，也有点驼背，本来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看起来矮了一截，很明显，这是一个饱经风霜，被生活压垮的男人。

　　挨打的男生始终蜷缩着身体，抱着头，脸埋进臂窝，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丝毫不见他反抗。

　　卲卫吐出一口烟，三两步走到男人身边，一手挡住男人又一次落下来的拳头，另一只手抓住男生的手腕，使劲一拉，生生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