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身死 ...
-
云帆大步走在世嘉酒楼九楼的走廊上,脚步凌乱,显得十分的烦躁,唯一通往顶楼的电梯还在整修,让想要走往顶楼的他不得不穿过这又臭又长的走廊。
现在明明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云帆扯了扯自己的领结,呼出了一口气,他怀孕的妻子现在还在医院里,但是他却在这里浪费着时间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的妻子做了一个现代人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她杀了人!还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
但是这并不是不可以弥补的事情,云帆发着狠,想,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杀人犯妈妈?
所以需要一个替罪羊!
最完美的替罪羊。
他也在现场,他不会被判刑,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会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他是这座世嘉酒楼拿着铁股份的小公子,也是这座酒楼最好的调酒师,他叫石磐,他是一个傻瓜。
名副其实的傻瓜!
循环性认知障碍,这是那个傻瓜所得的疾病的名称,他的记忆只会持续三个月,因为这个病,石磐永远都不会长大,他的内心,永远是一个七岁的孩童。
石磐的母亲在两年前去世,而他,则是拿到了石磐的抚养权,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石磐,在母亲死后,最服从的人,就变成了他。
因为石磐手中的铁股份,他能够在石磐的身后左右每一场股东大会的方向,就连这一次世嘉酒楼的大整改,也是石磐对他的意见全盘接受,其他拿着股份的家伙才不得不对他妥协。
这座酒楼,已经算是他的东西了。
这么一想,云帆就有一些志得意满起来,只要这个听话的小少爷为他的妻子抗下罪名,那么他的家庭还会一如既往的圆满下去。
当然,傻子杀人不犯法,这个小傻瓜只需要在精神病院里面呆上那么几个月,他会在妻子产出孩子之后,把石磐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的。
反正石磐对于陌生地方的记忆只会持续三个月,三个月之后,石磐就会把不好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石磐会依旧是这座酒楼的小公子,无忧无虑的在他的庇护下活下去。
仿佛是要给自己勇气,云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前额短短的头发,他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估计会被石磐身边的两个保护者骂的狗血淋头。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石磐只会听他的,那就是他的胜利!
反正他们两个和他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连石磐都不会找他,而是和那张家的两父子混在一起反对他所有的决定了,难道他还要好声好气供着那两父子不成?
云帆清楚地知道石磐在哪里,因为酒楼装修足足弄了几个月,每个地方都细致地重新改过了样式,只有天台上的休息室他一点都没动,因为这是石磐的母亲为他建造的专用的休息室。
休息室做成儿童最喜欢的样式,因为天台上不会有客人光顾,他就没有去动那个幼稚的地方,现在那里是石磐唯一熟悉的地方,所以只要石磐不见踪影,他就能从这里找到他。
并且,石磐的母亲告诉石磐,只要她回家,一定会最先出现在那里,所以石磐认为,只要待在那里,就能够等到自己的母亲去安慰他。
想到这里,云帆浅浅的叹了口气,心里难得的升起了一丝怜惜,
可怜的傻子,并不知道‘死去’的定义,固执地守着老旧的休息室,等着永远不会回家的母亲。
想着以前石磐固执的连续几个星期蹲守在陵园母亲的墓前,无论如何都不肯挪开一步,抱着自己的玩具期待着妈妈能够爬起来,天真的样子让云帆难得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然而这抹笑容,却在他转过拐角的时候,凝固在了那里,看上去,像在讽刺着他自己。
通往天台的是洁白的大理石石梯,石梯扶手上是藤蔓的形状,是石磐母亲定下的样式,而现在,石梯中间,一溜黑红色的,已经干涸了的液体,蜿蜒着爬上了石梯。
云帆倒吸一口气,像是被扎伤了眼睛似地猛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身后的地毯上深色的花纹上,也有着干涸的,不显眼的痕迹,断断续续,从他刚刚走过的路上,通到他的脚下,然后拐了个弯儿,消失在天台白净的台阶尽头。
云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然后猛地挪开了价值不菲的锃亮的皮鞋,紧紧地靠在墙根上,朝着上方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痕迹,又猛地加快了速度,几步冲上楼梯,大力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他想着,石磐那么喜欢跟着他的张哥哥到处涂鸦,这说不定是他的恶作剧,居然敢弄脏刚买的地毯,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地训他一顿。
似乎他只有这么想,胸中的不安才能稍微平复一些。
可是天台上并不如他所希望的出现一个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油漆桶和蘸着红色颜料的刷子,因为颜料根本不可能变色,也不可能凝固的那么像血液。
云帆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用了整整三年磨练出的宛若冰霜的理智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就离开他的脑袋,他只是遵循着他一贯看不起的本能,冲到了那扇精致可爱的小木门前,猛地推开门,然后哆哆嗦嗦地看向里面。
里面当然有那个傻子,这里是石磐唯一熟悉的地方,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个永远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石磐的腹部,靠近心脏的那一边,覆盖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随着云帆到来的声音,漂亮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随着手指的颤抖,指缝中猛地流出一股新鲜的血液,顺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滴在已被洇湿的看不清本色的床单上。
床单本来是天蓝色的,是石磐最喜欢的颜色,而现在却被染红了大片,石磐蜷缩在鲜红中间,不停地流着眼泪,似乎已经动不了了,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里不断地嘟哝着母亲的名字,直白地传达着自己的感受和愿望:
“妈妈………疼………疼………妈妈………妈妈………”
随着云帆推开门的声音,石磐闭着眼睛,努力想要转向门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希望到来的是自己的母亲。
事实上云帆根本听不清楚石磐说了什么,从他看见石磐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他猛地扑过去,什么都来不及想,刚才做的种种假设都离开了他的脑袋,他现在只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迅速的,一秒也不能停留地将石磐抱起来送去医院。
至于其他的,他其他的目的,和他的理智一起,已经飞出了九霄云外。
可是当他的手指碰到石磐的一刹那,石磐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失血似乎并没有给他的精神带来什么影响,或许是因为他的精神本身就不正常,或许因为他是个弱智,思考本身就不适合他,所以他竟然能够清醒的、毫不含糊地喊出声来:
“不要哥哥!妈妈!妈妈!不要哥哥!不要哥哥!”
石磐是一个弱智,弱智一向都是直白的,单纯的,他的智商从不允许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所以这句话一下子便洞穿了云帆的力气,让他摊倒在傻子身边。
石磐一边尖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一边努力地推着云帆的手,可是他的手一松开,就有更多的血液涌了出来。
新鲜的血液似乎烫伤了云帆的眼睛,让他努力地想要将眼睛闭起来,而他自己却似乎不允许自己闭上眼睛,所以最终,他只能瞪着自己不知何时变得血红的瞳仁,发力想把傻子抱起来。
他无视了傻子已然无力的挣扎和尖叫,无视了自己被血液弄脏的昂贵衬衣,却无视不了自己怀中不断流血的石磐的伤口,最终他只能将挣扎地越发无力的石磐放下来,用自己的手去堵那狰狞的伤口,徒劳地期望血不会再继续往下流。
可是石磐却觉得云帆的触碰特别的难以忍受,他答应了妈妈听话,可是他现在太疼了,不想听话了,他想要妈妈回来,妈妈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妈妈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在外面工作的。
妈妈说过,只要石头拼命地想她,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也会拼命地赶回来的,张叔叔说妈妈在天上,那妈妈会不会从天上飘下来呢?石头已经很拼命地想她了,为什么妈妈还不回来?
石磐不知道去了天上的人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他现在只想要将云帆重重按压在自己身体伤口上的手挥开,他太疼了,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了?石头可是力大无穷的小超人呢,怎么连坏哥哥的手都挥不开了呢?
他一边想一遍慢慢闭上眼睛,觉得刚才还无法忍受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不少,那是不是累了呢?妈妈说累了就应该睡觉,他乖乖睡觉,醒来之后是不是就不疼了?
石磐闭上了眼睛!
云帆似乎被这个事实刺激到了,手足无措的他想要重新将石磐抱了起来,他想要带着石磐往外跑。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石磐一米七八,因为喜欢运动而肌肉紧实,并不是他那个一米五九的娇妻,他没跑两步就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上,深深地喘着粗气,手指颤抖着想要重新发力,可是软下来的膝盖却不论如何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他哆嗦着将抱着石磐腿弯处的手抽出来按在他的腹部,这次再也没有一只捣乱的手来推他了,可是随着他的动作,石磐的脑袋软软的垂了下去,手臂也随着身体的偏移而落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随着傻子的手落下去的,还有云帆的心,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直直的沉了下去,沉到了遥远的、黑暗的深渊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突然好像停跳的心脏意味着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的身体,男孩的身体上有着伤口,有着尘土,有着血液,可唯独没有一点脏污的感觉,他像一个历练结束的大天使,安详的侧脸上落满金色的阳光。
云帆有一瞬间几乎觉得这只是一个梦境,因为只有在梦里,石磐才像一个正常的人,而不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弱智,可是他突然发现石磐可以不是一个正常人,他可以只是一个弱智,只要他……只要他……只要他还活着!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就像一年多前,石磐的妈妈咽气的那一刹那,唯有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逆转的。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人的生命只有不断前进,绝不可能回转倒退。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傻子,这个弱智,这个一心一意相信他的人-----没有了-----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