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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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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生意还没——”
“签字还没、您,您慢——”
后脚跟来的助理气喘吁吁,看着眼前景状,满脸迷茫,手里的文件一个没留神,便大雪纷飞般全落了地。
却也好赖那文件夹砸得“啪嗒”一声响。
宋笙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胡乱念头,一下跟着全被炒了个干净。
……江少。
姓江啊。那就不是了。
再看这“出现地点”、这架势、这西装、这手表,她回过神来,视线悄然由上至下扫过对方。
没猜错的话,能把四百万的表随便穿戴上身,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宋静和一早上便暗戳戳“骂”过的那位江家人了。
……但话又说回来。
真的,长成这样,宋静和竟然还能对他不爽,真的好有本事!
宋笙心里啧啧称奇。
说来惭愧,她虽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酷爱扮猪吃老虎,生存能力一流,有件事却一直没变,那就是——爱美人。哪怕有点脸盲,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爱美之心。过去在村子里的时候,就因此格外受了些委屈,到了“城里”也没少为此栽过跟头——还是死不悔改。
譬如第一次见三表弟宋致宁,想着竟然真的有电视里神仙一样好看的小男孩,就被对方使了个绊子当众出丑;后来见着小三叔宋思远,想着天地不仁,这人这样嬉皮笑脸讨人厌的,竟还有这样一副好皮囊,又忍不住同情大帅哥——后果如何,现在她在这就是最好的注解了。
罪过罪过。
也因此,虽然眼前人看着刁钻又毒舌,无奈衬上顶顶好相貌,无论其中有没有点“英雄救美”的加分项,宋笙总之是——是看呆了会儿的。
“谢、谢谢你啊。”
结结巴巴愣了半晌,唯有没话找话般问了句:“但你,不是,我们认识?”
话说出来却又觉得不合适。
人家一个富家子,怎么会记得自己这个就连上过电视也教人记不住脸的人,忙又圆回来:“我、我得先进去接小三叔了,我叫宋笙……无论如何今天的事谢谢你啊,先生。”
不远处的助理闻声擦了把冷汗。
全程围观,却只眼见着自家老板收在背后的手指却握得死紧,回了句:“不用谢,应该的。”
宋笙当了真。
以为对方不过举手之劳,又卖一点宋家颜面,一时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便不再多想,扭头进了门。
这回终于没人敢来拦她,迎宾姑娘瞥了眼手机上的新闻图,又瞧瞧疾步进去的“宋二小姐”,心里打起了鼓。
见人离开,江少也没心思再管地上瘫软的门童和一众面色惨白的姑娘们,魏家的人据说最爱脸面,这次事情一出,自然会有人收拾。
他径自往外走,竟不回头,助理紧张得很,想提醒他还有人在楼上等,又不敢揣测他一时一个风向的心思。
“王晟。”
心都跳到嗓子口,正紧张时,老板却终于侧头,喊了他的名字。他连忙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不料被对面堪堪一挡,不由愣住。
“老板……?”
他还在为合同的事焦头烂额,对面的心却已转到另一处似的,淡淡吩咐了句:“卓瑶前些日子在巴黎注资了Venus高定系列,给宋笙订一件,也给卓家敲个钟。”
“那,那合同?”
江瑜侃默然片刻。
眼神落低,扫过纸页下方工整签名,一撇一捺的“魏成”两字。名字普普通通,却是魏家小辈里当之无愧的话事人,也是一顶一的纨绔子。
不过刹那间,一槌定音。
“跟他说,曼托的股价还有得跌,成交价再压20%,不卖的话,我大可以去收散户,我有时间,就不知道魏成等不等得起。”
王晟一愣,尚没反应过来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变卦,自家老板已上了车,丢下句“回家”,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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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笙这头,也是麻烦不断。
好不容易在这类声色犬马的场合把宋思远找到,扒拉着肩膀把人扯起来,包厢里其他人倒起了哄。
她和这几人不算相熟,因为有些脸盲,许久才认出点痕迹,打了声招呼。
原来都是“老同学”。
不过,高中同班时,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小辈,谁也不让谁,都爱攀比,只有自己顶着一副简朴样,恨不得泯然众人矣。和这些名义上的“同学”也只是混了个眼熟,没有多少情分。
其中,便有魏家的幺儿魏灿,姜家的二小姐姜茜茜,还有出了名爱凑热闹的林家小太子,林安。
这群人后来出国的出国,剩下的留在本地居多,唯有她坚持要去北方,一去四年,从没怎么主动跟他们联系,但这群人见惯了临时起意的“好友”,一时竟也对她热情得很,林安带头,连声喊:“哟,我们宋笙,又来给小三叔收拾残局啦?”
在座的都是二十来岁,偏就宋思远一个“叔”,幸好他生了个娃娃脸,从不显老,一声不遮掩的叔叔出口,倒显得违和了点。
宋笙提拉了一下烂醉如泥的宋思远,低头说嗯,没有寒暄的意思。
姜茜茜掩嘴笑:“笙笙,你就是这样,多少年了,一直这么体贴,但这次可别管了,让他去醉,三叔老牛想吃嫩草,暗恋我家三妹妹,这会儿正为情所伤呢。”
宋笙愣了愣,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撒欢的宋思远蹦起来,“放你娘的屁!老子游戏人间,嗝,有钱又帅,你别给我造谣你!”
宋笙忙把人拽回肩上,复又打了个哈哈:“小三叔喝了酒,老爱说胡话,你们别介意,我这就带他回家了,”说着,又礼貌性地笑笑,“都是老同学了,下次再聚,今天就不打扰了。”
连老同学的身份都搬出来,林、姜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魏灿起身,来了句“我送送你”。
这一送,一直送到酒庄门口,宋笙侧头一看,刚才的门童和迎宾姑娘都不在,换了一溜新面孔,一个两个,都对她恭敬得很。
魏灿看她扒着个不安分的宋思远举步艰难,蹙了眉,低声说:“我去开车,直接送你回去,都在大院里,也方便。”
宋笙一愣。
这才抬头,细细盯了魏灿一眼。
他和高中的时候一样,英气,俊朗,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站姿挺拔。
做了三年班长,乐于助人,没有富贵王孙气,比起魏家男儿这种让人敬而远之的身份,更像个严于律己的军人,就连一贯爱骂儿孙不争气的爷爷,也私下里夸过他许多次,更拍着魏爷爷的肩膀,唠叨着男儿辈后继无人,唯有个魏灿能看。
事实上,高中毕业,他还真的去当了兵,听人说,在部队里声名鹊起,很是被上级看重,一步一脚印,走得相当稳健。
只可惜——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冲他礼貌性地笑笑,蓦地硬气起来,“不用了,阿灿,谢谢你啊,我来的时候给家里司机打了电话的,听说来接小三叔,都熟路了,殷勤得很呢。”
闻言,魏灿面色僵了僵,却也不勉强。
他说句场面话:“那你一路顺风。”语气不咸不淡。
她答好,语气里,全是不遮掩的避之不及。
魏灿不再多言,目送她钻进随后赶到的车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站在门口,吹了会儿冷风,回到“river”包厢时,姜茜茜正和林安说得欢畅。
一个说:“真是见识了,魏灿该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宋笙吧?刚才帮宋三叔发短信的时候手竟然都发抖了——真想不明白,阿灿要什么女人没有?这是抽什么风,还是、还是我真想太多了?”
一个搭腔:“拉倒吧你,阿灿对谁都一样,你也别自个儿戏多了,林安,你不如想想自己,听我爸说,你家公司最近几个艺人谈恋爱,股价跌得一塌糊涂,市值一下蒸发快两个亿,都要把你卖给卓家去和亲了,所以啊,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魏灿推门进去,林安的眼睛瞪得老大,“我靠,真的假的?让我和卓瑶姐姐还是卓珺那个八婆?喂!你说清楚啊,这可是天堂地狱的差别啊!”
姜茜茜侧头,看了眼魏灿,“人家卓瑶姐姐现在在巴黎混得风生水起,你个啃老族,想得美。”
林安嚎啕一声,跑了,回家去找爹妈寻公道。
姜茜茜笑了笑,也跟着起身,问魏灿:“人你也送了,再送送我,不碍事吧?”
这天晚上,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有人酒醉不醒,有人清醒失眠。
很不幸,宋笙又撞中了后者,还是贼严重那种。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死活没有睡意,往事倒是如洪流入海,没个停歇。
十四岁,是她一生的分岔路口。
在那之前,她不过是乡下农家最最疼爱的小姑娘。父亲姓唐,也曾在城里辉煌过几年,可她四岁时,一场金融海啸席卷而来,初涉股市的父亲登时赔的血本无归,父亲跳楼自杀,母亲改嫁,她被交给乡下的奶奶照顾,一住便是十年。
她是奶奶膝下幺儿留下的孩子,自小便被看重,可奶奶年岁渐大,又得了肺病,一天比一天厉害,筹措药钱更是艰难,家中伯父所能,不过略尽薄力,无力止损——宋家的人就是在这时候找上门的。
她问接走她的人,语气是那时一贯的大胆泼辣:“我走了,你给钱吗?就是拐了我,你也得给钱的。”
被派来接她的是家里警卫兵顾叔,一时哭笑不得,“你跟我去了,就是宋二小姐,要钱怎么会没有?”
“你得先给我钱,”她固执,“我奶奶看病要花钱,你把我带走了,谁带她看病?——你还得留个电话给奶奶,不然奶奶找不到我,她想我的时候怎么办?”
她就像是下了把自己卖了换钱的决心,如此这般摊了手,顾叔无奈,留下几张百元大钞。
她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共七张,七百块。
七百块,买了她的一生。
她走的时候,跟奶奶说去去就回,但成了宋家女儿,却再没有回来的理由。
——“人家养你你要报恩,没人拦你,我早说过,给钱可以,她要去哪治病都行!但你的姥姥只有一个,就是我宋达的老伴!”
——“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姐妹兄弟,都是宋家人,阿笙,就是咬牙熬出血,一辈子低头耷脑,你也得记住这一点,否则,你这一辈子,就真成了个笑话了!”
那一年,她进城之前,顾叔给她买了个新书包,粉红色的书包上画着蓝裙的灰姑娘,她很喜欢。
“家人们”围着像看猴子一样看她的时候,她攥着书包带;
宋静姝扑上来打她的时候,她攥着书包带;
只有奶奶的电话打来时,她松开了。
奶奶在电话里颤巍巍问:“那边的家里好不?对你好不?爱护你不?”
话问得平常,因为知道她素来大方,不怕生人,奶奶对她是放心的。
可那也是打从来宋家起第一次,宋笙没出息地哭了。
一边哭,一边又说“好”,殷殷切切地问:“姥,你的病什么时候会好?”
等到你好,我们是不是能一起回家了?
十四岁,她踏足陌生的世界,那世界里有魏灿,有宋思远,有姜茜茜、林安……许许多多人。
唯独没有她宋笙。
人人都把她当作“宋二”,但所有人心里也都明白。
“天意如此啊,宋二来得不是时候。女儿都养亲热了,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分什么谁是亲的、谁是养的呢?——”
她都清楚,都看得明白……可她就是不信命。
她绝不认输,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