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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仙规小仙入凡尘 ...

  •   世人皆知这天地间自分人鬼神三界,要说第一个提出这种英明神武想法来的人精是谁,大概各位孩童去问家族中最最德高望重的太祖师老爷爷,恐怕也就能得到个“恐怕得是祖宗的祖宗”一类模棱两可的答案罢了。

      照葫芦画瓢,那也得有个瓢给你画。人世间江河万里,大大小小或金雕玉琢或砖石建造的神像数不胜数,可若是说说究竟有哪一尊神像是当真按照这位仙人的形态轮廓雕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只怕也唯有静静立于小城舍零最南端的一座小庙宇中的等身神像。

      据说这神像乃是数百年前一个久居山中难得出门的雕刻师雕来的,这人有一天吃光了囤在小竹屋的全部口粮,被逼无奈跑到山上打猎采野果以求果腹。却没曾想野兔野果没见到,竟是好巧不巧碰上了个货真价实的天上谪仙。

      那一晚月亮圆不圆亮不亮他已记不清,只记得憋在河里的一口气终于耗尽钻出水面的一瞬间,看清了身坐荷叶飘在打旋的湖水中央的清秀少年。

      只见他略微有些单薄的身体上似乎是松松垮垮裹了一件红衣,这衣裳不知为何倒不像是件衣服,反而随风轻轻浮动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活像是层迷迷蒙蒙的雾气,一吹就散去了。

      饥肠辘辘的雕刻师神智近乎怔忪地愣愣看着他,猛然间连方才简直无法忍受分毫的饥饿都忘却了,湿透着浑身的衣裳趟着水小心翼翼地靠近,肥美鲜嫩的鲈鱼从他浸没湖水的□□不断流过,随着水流悠悠飘下的水草牵绊住他的双脚,他却宛如被鬼魅附身一般只知一步步凑近过去。直到身前便是那片碧绿荷叶,这才发觉,原来双腿已被滚滚流下的沙石席卷得生疼,竟然是不知不觉逆流而上,还走了这样远的一段路。

      而那神明一般清俊淡雅的少年,已盘着双腿坐在他的眼前。

      这才得以看清他被乌黑长发略微遮住的面容,原是一张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的面孔,长眉两道微斜向上,衬得柔和温软的面部线条多了几分飒爽英气。白白净净的面皮上,右眉梢赫然一滴朱砂小痣,与淡淡嫣红的两瓣薄情嘴唇相映成趣,显得这清冷孤高的人物无端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平易近人了不少。

      雕刻师拖着疲累的双腿再度靠近了些许,他甚至颤抖着伸出双手试图去触摸少年光洁的面庞,然而当他冰凉的手指初一碰到那堆飘来飘去行踪不定的红衣时,少年竟像是与这红衣同体共生般浑身一颤,继而懒懒折过手腕,不轻不重地抓住了雕刻师的小臂。

      随后,在雕刻师呼吸停滞同时,少年缓缓张开了始终紧闭的双眼。

      这双眼睛闭上看不过是双寻常俊俏的桃花眼,然而这么猝不及防蓦然张开在眼前,竟像是眼尾带钩似的直愣愣射进人心里去,若有若无的一点弧度似笑非笑,眼波流转之余,生生叫人坠进去丢了魂。

      他看到眼前失魂落魄的雕刻师,短暂地一愣之后,随即便从荷叶上翻身下水,看似细瘦的手臂却霎时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弯腰一搂,就将身强体壮的雕刻师毫不费力地抱到岸边,顺了把近乎湿透的长发,笑道:“失敬失敬,我这是从天河那边一觉睡过来了,撞到阁下抓鱼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絮絮叨叨道了会儿歉,抬眉向岸上一看,发觉这湿淋淋的男子居然还在傻不拉几地盯着自己看,眼神中还无端有些发狠暴戾,心惊肉跳之下连忙色愈恭礼愈至地给对方连作了几个揖,好半天过去见这人竟还是这副瞠目结舌的愚蠢面孔,当下反思片刻,突然灵光一现,伸手便揪住了男子衣袍一角,认真道:“你是不是嫌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别担心,我这就帮你把它烘干。”

      他也不等神飞天外的雕刻师回答,便自作主张地捏起衣袖,默念三声咒语,那件破烂衣衫上的水分便像是刹那间集中到他手指轻轻捏住的那一角,蓄积的湖水在那一点像是被火烤着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不过两刻,雕刻师穿在身上的衣服已干透了。

      雕刻师这才从“天神大人居然下天河到人间洗澡来了还站在我面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他惊异地感觉到身上干爽舒适,忙不迭地又陷入了下一轮震惊,一时间找不出适合在此时此刻说的句子,只断断续续念叨着:“神仙...天神大人驾临...”

      一如当年山中砍柴人偶然见得风华正茂的嵇康,惊鸿一瞥乱了心神,竟恍然以为此生有幸得神仙回顾,却道那竹林七贤之一虽说欺霜傲骨,仍不过只是一介肉体凡胎,红尘中过客一个罢了。

      而自己眼前见到的这一个,才是真真切切的天上来客,仙风道骨,偶然相见,风华气度难以形容,亦难以忘却。

      他身为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雕刻师,一时间被这原不属于十丈软红间的风色吸引,竟是看的忘了神。

      少年紧赶慢赶地道了歉,也冷脸贴人屁股地给人家烘干了衣裳,却看这人竟然还是最开始的神色表情,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思前想后一阵子,一来认为这傻子湿漉漉地跌进河里并不一定与自己有关,二来就算当真是他碰翻的这人,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当即就想撇下这麻烦坐回荷叶上慢慢往天河溜达回去,谁知他刚一转身,脑海中就跳出两个大字:

      糟糕!

      原道是天界神仙无论大小尊卑,无一例外都是不能在人间随便念咒使神力的,哪怕仙界之下三国纷争乱作一锅稀粥,那也是世人来来往往作弄出来的宿命,身为神仙去管凡人之事实在是一头乱麻理不清楚。诸如当年天下三分逐鹿中原,曹魏蜀汉东吴三大势力打得不可开交煞是热闹,众神之尊天师明夜大人虽说见天儿被人世打打杀杀之声吵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却仍是吊着一对醒目的大黑眼圈强撑过去,半点神力不敢加诸于凡人争斗。

      若说偶尔有点私心,也就是稍微动用了一点行风之术让周瑜借了一借,可哪怕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次援手,也不可挽回地造成了曹军被火烧连营的惨痛后果,从此以后明夜亲自带头在神界高高挂起,再不去管凡人之间稀奇古怪的混乱局面。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人命都是生灵,若是两方具帮简直是熬心熬神自己打自己,神界想要一碗水端平,最简洁最干脆的方法便是——眼不见为净,你们爱咋地就咋地,跟老子没关系。

      铁规矩一立,本来就鲜少去人间转悠的诸位神界大神,这下更是几百年几千年地在天上晃荡来晃荡去,见人不容易要对着人使出神力就更是屈指可数。这几千年下来,也就只有一个小神一个不留神在人间救活了个上有老下有小死于非命的壮年男子,这下便捅了大篓子,不到半刻便被专门记神力消耗的闲散文官抓了个正着。对付这样一个首个吃螃蟹的小神,明夜二话不说就给他上了神锁押走,又管阎王爷借了块地皮打了赏银,直接把小神仙关到阴曹地府反省自我去了。

      由此可见明夜对于擅用神力一事有多深恶痛绝,少年蹲在荷叶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此番怕是不能善了。

      他对于神界规矩总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数不清先前多少次明夜开众神聚会也被他迷糊懵懂地在睡梦中蹉跎了过去,每年在无忧观里的供奉也被他自己吃了个七七八八,就说这最近的两百多年里,他就没有一年是能够完成岁贡指标的。

      他天资自不如人明夜心知肚明,爱吃爱睡这点勉强还算得上是纯真可爱,明夜对此统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然而在人界使用神力这种事,可不是明夜一个人能够瞒得住的。

      每月十六铁打不动,神界总要进行一次集体的汇报管理会议,其中最受万众瞩目的莫过于文官宣读各位天神的神力使用去向,是分派给受苦受灾的广大劳动人民为他们排忧解难了,还是自己偷偷摸摸用来风流自在了,无一不精准落在文官的审神簿上,要再深究下去便还有各项详细记录,实在追得紧了急了,文官青黛甚至可以动用明夜的神力还原场景时光倒流,让平日里人模狗样斯文败类的各式神仙真实丑恶的一面暴露无遗。在时光漫长而百无聊赖的神界,这一刻实在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八卦杂烩现场,几乎没一个神仙会想要错过。

      然而今天便恰恰正是十六,此时神界正好在开宣读神力批斗大会,大小神仙悉数到场,可偏生就有这么个例外。

      少年乘着荷叶逆流而上了一会儿,一面追悔莫及一面痛心疾首,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脑壳敲开喂了狗。

      怎么就偏偏要这一天出来呢?怎么就偏偏在荷叶上睡着了呢?怎么就偏偏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狗东西,还不知道是谁撞的谁呢!

      想到这里他愤愤然回头看去,出乎意料的,那呆呆傻傻的雕刻师居然已经了无踪影,岸边只剩下一滩小小的水迹,至少方圆三里内毫无生气,想来是他刚一转身,那雕刻师就已经离开了。

      少年怒气难平地咬住唇角,低低骂道:“没长眼的老家伙,腿脚倒还挺麻利。”

      他逆着水流战战兢兢往天河溜去,不过是走了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就已经在心里飞快演过了一场大戏,痴心妄想着眼下文官恰巧刚把审神簿念完将他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当漏网之鱼放过去,或者今日恰逢明夜身体抱恙将众神大会向后延迟一天,如此一来,多少还能给明夜一点心慈手软的机会,说不定他老人家念及他生来狂放不羁的份儿上,还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呢。

      他甚至虔诚地想到:若是此番明夜大人都能替他遮掩一二,以后坚决再不偷吃无忧观的贡盘果品了,有一点是一点,全都交给天师享用,再不敢贪心贪吃了。

      春秋大梦做得入神,直到一声与明夜相比略显尖锐的声音穿透了耳朵,他才蔫头蔫脑地萎靡了身子,那荷叶似乎是完全按照他的心意来变化颜色,方才是娇嫩喜人的浅浅绿色,至此竟全然变作了灰扑扑的土黄色。小小一方荷叶舟上头,是人也憔悴叶亦萎顿,乍一看可怜巴巴极了,直想让人一把将小少年搂进怀里才好。

      然而文官铁面无私向来不懂得体恤他神,中气十足一连串高叫直接借通心术传来:“白无忧!你在人间私自动用神力!快带着你那破烂荷叶滚回神界来!再不回来,你就要完蛋啦!”

      白无忧满面哀愁凄苦地想到:难不成我现在回去,就不用完蛋了?

      话是不敢这么说出来的,毕竟他和文官青黛的关系并没有铁到足以互相包庇的地步,现在他说的话有一句算一句,青黛必然一五一十全部汇报给在天庭中等着看他笑话的鸡婆神仙。思虑片刻,这才组织好了语言回道:“这实在是个小意外,我都不知当时那人为何在此为何对我那般眼神看待,被他糊弄懵了才有些忘规矩...好的青黛大人我不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了,我这就带着荷叶舟回去领罪。”

      这般着急,恐怕是等不到他这样顺水而上悠哉游哉地欣赏够人间风景再回去了,而这一次带着罪领了罚,只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无忧无虑故地重游。白无忧惋惜不已地叹了口气,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自己也从未去过阎王殿参观刀山火海血落成雨,不由自主便有些心驰神往地好奇起来,这下神思彻底放松,抬手念了个移形咒。

      下一刻,他便坐着那破烂荷叶,端端正正蹲在了正开着众神八卦大会的天庭中央。

      瞬间,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货真价实是一次万众瞩目了。只见那天庭从上至下数层白云之上都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大小神仙,想来是刚才不久还眼睁睁看着那一册审神簿上,奉灯花神白无忧那一列的神力使用凭空增长了不少,大概是许久未见敢如此挑选好日子顶风作案的神童,正叽叽喳喳地讨论若是此人拒不归天该如何是好时,只听轰然一响,胆大包天的当事人居然老神在在地坐在了天庭大殿正中间!

      白无忧念咒之前脑中正想着地狱十八层是有多精彩纷呈,一时间就把天庭还在开大会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而当他刚刚坐定睁开双眼看到多如牛毛的满殿神仙,实实在在地吓了一个趔趄。

      当他回过神来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心里只凄凄凉凉地烙下了三个大字:完蛋了。

      横竖一死,他干脆就不开口吱声了,定定蹲在那片变作诡异青黑色的荷叶上耷拉着脑袋,直等到最上头一片云彩上脸色发青的明夜淡淡问“奉灯花神你可知罪”时,才愣愣地抬起头来。

      他闻言一怔,仔细想想当时是如何破戒违规动用了神力,只觉这句有罪说出来是实在是没道理——若真是他的荷叶撞翻了那雕刻师,烘干衣服本就是他分内之事,有何过错?哪怕只是那雕刻师自己横冲直撞上来滑倒在河里,那这也大概算得上是日行一善积攒功德了,何罪之有?

      他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语,听到身边各路神仙自他选择沉默对抗的瞬间便愈来愈响亮的低语声,凭他一介花神的本事还是能听清不少,这么一听,神色越发冷淡无谓了。

      “你看他这副清高冷漠的样子,想当初如若不是明夜大人对他照顾有加,就凭他自己的根骨天资能到神界做花神么?”

      “就是就是,几百年前的大恩大德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明夜大人真是看错了眼,养了一匹中山之狼!”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眼看着这帮神仙之间同仇敌忾的咒骂声有不断激烈的趋势,始终冷眼旁观的明夜终于再度开口:“无忧,你向来最爱凡世与天河交界处的绝妙风景,今日为何动了移形术回来?”

      实话啊...想到阴曹地府想得失神懵懂么?

      白无忧依旧是八风不动的一派神色,轻轻道:“再好的风光,总有看腻的一日。”

      这话简简单单说出来,在场的百十位神仙竟然没一个能听得懂的,四下里交头接耳了一阵,仍旧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看向高高在上的明夜,见这位天师大人的神色乃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风神轻影转过头去问文官青黛:“文官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黛怀里正宝贝似的揣着那本审神簿,皱眉摇头道:“这俩人每次对话都搞得跟讲暗语一样,我如何听得懂。”

      果真,只有明夜对白无忧这话的深意心知肚明。

      他每两三个月才会顺流而下看看天河交界风色,时间间隔其实说不上短,显而易见这话不是接着明夜上一个问句来答的,想想他那样随心随性的脾气,再想想他平日里在何处待的最是长久,便可了然于胸。

      这崽子是在旁敲侧击地抱怨“天庭小爷玩够了,快放爷爷走吧”。

      明夜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此话当真?”

      白无忧此时已彻底无所畏惧起来,朗声道:“心之所言,千真万确。”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一更吧大概,从今天开始算起,晚上十点更新~
    以后如果写得顺利可能会日更,敬请期待~
    ps:开了个小微博 id一川lone 现在是没什么东西啦 以后可能会有些小书评之类的随笔发在上面 有兴趣可以先关注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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