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报纸》焦尾琴鸣

3、第 3 章

　　（六）

　　马青拼了命地往前跑去，还特意拐进小巷子，可后面的警察穷追不舍，不断有枪声传来。

　　就在马青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他的手腕。他缓过神来，才发现那人竟是珍珠。

　　珍珠将马青藏在冰棍摊下，不一会儿马青就听到一群人从身边跑过的声音。

　　珍珠有些不解，问马青：“那些警察为什么要追你？”

　　马青惊魂甫定，只说要替孟先生送东西。

　　珍珠指了指马青的衬衣口袋：“是送那个么？”

　　马青点了点头，伸手去摸他的衬衣口袋，不过他掏出的是另一张彩纸。他将彩纸替给珍珠。她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她昨晚送他的地图。

　　“你为什么要还给我？”珍珠急了。

　　马青抿了抿嘴唇：“你替我先收着吧。”说着，他起身要走。珍珠摇着头，并不伸手去接。

　　这时正好有人过来买冰棍，珍珠有些心不在焉，等她抬起头，少年的背影已渐渐走出小巷。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珍珠再也顾不得什么生意，她放下冰棍，跟着向前跑了好几步。可是她已经追不上他了，只能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你还会回来么？”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眼眶是红的。可他依旧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晨曦的光从巷口的槐树梢上照下，斑斑驳驳洒了少年一身。他朝她扬了扬下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

　　珍珠忽然记起她一次见马青的时候，他遍体鳞伤躺地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走过去给了他一根冰棍，他突然抬起头来，也是这样望着她笑。那是她见过最清澈也是最倔强的笑容。

　　她忽然明白，那个笑容其实是在安慰她，一直都是。

　　见马青停在原地，珍珠脑子一热，大步朝他跑了过去。

　　待马青晃过神来，她已然站在了他跟前。珍珠伸出手，从他衬衫中取出地图，紧紧攥在手中。她抬眼看他：“既然要走，就再也别回来了。”

　　忽然，远处又传来皮靴擦地的声音——那些警察又来了！

　　马青咬了咬牙，与珍珠匆匆告别。那一路上，马青并没有遇上追兵。他经常卖报，对乾京城的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经过一番东拐西藏，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城门口。只是当马青赶到城门口，他才发现乾京城已全面戒严，往来行人都被仔仔细细地搜查，城门口更是贴上了有他画像的通缉令。那一张张黄得泛白的通缉令看着晃目。

　　马青正犹豫着，只见一列警察从他对面朝他走来。他一时情急，撒腿就跑，那队警察立即察觉，很快追了上来。马青只能又往巷子里跑，连着好几个转弯，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追兵，却在下一个转角看到了一片乌压压的藏蓝色。马青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卯足了劲逃跑，可他实在不是那些警察的对手，很快被他们扣住手臂。马青挣扎了几下，不一会儿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警察狠狠按倒在地。马青敌不过他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保护口袋中的报纸。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警察们已经先他一步抢过报纸。马青无力地倒在地上，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少年，忽然湿了眼眶。

　　马青从前帮孟先生，其实只是觉得孟先生是个好人，所以单纯地想报答他，而如今，他已然明白这手中的报纸真正的分量！爱国学生、杜冰、孟先生，这张报纸浇灌了太多的热血！

　　他突然记起临走前孟先生眼中的期盼，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能，他怎么可以辜负大家？马青咬着牙，手更是握成拳，无奈而忿恨地砸着身下的水泥地。

　　马青正懊恼着，几个警察又折过来，把他浑身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一边搜一边嘟囔：“这小子身上究竟有没有报纸？”

　　“都找过了么？”

　　“全都找遍了，没找着！现在怎么办？”

　　“既然他身上没报纸，那就放他出城吧！免得别人说我们警察署整日和一个小叫花子过不去。”

　　马青抬头一看，这个说话的警察他见过，就是在游行那天他见到的那个伪政府警察。杜冰被捕的那天他也在。有警察想反驳，但支吾了两声后还是作罢。不一会儿，就有两个警察架着马青，将他丢出了城门。

　　马青觉得十分奇怪，反过头去看那份已经被他们抢走的“报纸”，此刻那“报纸”被扔在地上，马青定睛一看，大吃一惊，那张纸根本不是报纸，而是一张地图，珍珠送他的那份地图！

　　珍珠！

　　（七）

　　珍珠站在斑驳的城墙底下看着墙上，那一张张政府通缉令上无不是她熟悉的面容。通缉令上说马青盗窃政府机要文件，涉嫌卖国。

　　一旁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说：“看他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偷钱就算了，没想到为了钱连国家都背弃，长大了还得了？这种人得赶紧抓起来，得枪毙！”

　　还有人说：“这小子我曾见过，以前总在租界路和流氓地痞打架，凶得很，不是什么好人！”

　　又有人说：“是吗？我好像在他手上买过报纸……”

　　这一字一句钻进珍珠的耳中，就像尖刀一样，狠狠扎进她的心口。珍珠越发捏紧了手中的报纸，没有作声。

　　马青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认识的马青绝不是那样的。她认识的马青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她还记得她刚刚来乾京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流氓地痞总喜欢找她麻烦。但自从她救了马青之后，他就天天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保护她。只要有人敢来欺负她，他总是第一个拎着拳头上去和他们拼命。

　　他身子瘦削打不过那些流氓混混，因此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可他似乎永远不知道害怕，打趴了就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和他们拼命……

　　每次珍珠看他受伤都过意不去，可他总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不在意的神情，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就离开了。

　　时间久了，那条街上的混混都怕了马青，也没有人再来欺负珍珠。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条街上有一个疯子，是个不要命的人。

　　只有珍珠知道，他其实不是疯子，他只是一个不要命也要保护她的人。

　　可那个人骗了她，他答应带她去周游世界，带她走遍那张地图上的山山水水，如今却准备将地图提前给她，不辞而别……

　　他将地图交给她，她就知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离开的。前一阵子马青一直郁郁寡欢，从孟先生那儿回来时也是心事重重，珍珠从那时便多留了个心眼。

　　果然那天她在巷口卖冰棍时，看见他气喘吁吁地逃跑，警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她虽然及时将他藏在冰棍摊下躲过一劫，但她明白他这样下去实在太危险了，于是她借口拿地图，偷偷拿走了他的报纸。那时正好有警察赶来，他走得匆忙，并没有发现。

　　她打开他拼死相护的报纸，发现那是一张那天刚印出的《正义日报》，最醒目的版面印着孟先生痛批伪政府卖国行径的文章，一旁还有信件照片做证。

　　在《正义日报》的最上方，珍珠还发现了一行小字，上面是一个人的姓名与联系地址。她终于知道了马青为什么被警察追捕，也知道了马青到底要去做什么。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年会做的事情！她愿意帮他分担！

　　她记得马青曾对她说，他不过是乾京城最普通的卖报少年，曾经还偷过东西讨过饭，在历史的洪流中，他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粟，这世间不多他，也不少他。

　　于她，也是如此。

　　（尾声）

　　珍珠咬了咬嘴唇，有些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通缉令上马青的画像。这时，有警察过来撕通缉令，有人发问，警察答：“偷文件的不是这个人，他已经被释放了。”

　　珍珠暗喜，愈发肯定自己做对了。她藏好了身上的报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城门，她个子小小，稚气未脱，城门口的警察没有为难她，很快就让她过去了。

　　他不曾做到的事，就让她来替他完成吧。

　　珍珠永远都不会知道，马青在十五岁许下的心愿，她已经替他实现了。那天的浩瀚星空下，那个少年许下的愿望是——愿正义像星火一样传递，生生不息，永不熄灭。

　　珍珠也不知道，她出城门的时候有人在城里注视着她，她其实见过那个人。她曾在游行那天不小心撞到过那个伪政府警察，她与马青分别的那天，在她手上买冰棍的人也是身着便衣的他。他亲眼看着报纸送出城，终于松一口气。

　　这世上的热血其实有许多种，有的热烈激昂，有的却默然无声。一颗爱国的赤子之心藏入尘埃，背负骂名亦是最好的伪装。

　　一片黄叶打着转儿从树梢滑落，轻轻从珍珠的头上拂过，珍珠看着黄叶摇曳着坠地。一叶落知天下秋，看来秋天真的来了。入了秋，天气开始转凉，冰棍看样子已经没法卖了。

　　那她可以去做什么呢？她也应该去卖报纸，珍珠想。

　　秋走冬来，或许是一个凛冬，不过春天想必也不远了吧。那个少年何时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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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发表在《小说绘》上的一则短篇，希望你们能喜欢~ 我其实蛮中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