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哈姆昕太

18、十八是十八

　　归拢了未来三天住在家里需要用到的东西，而后洗刷准备，简单的工作就用去了一个上午时间，完后我带夏影去了附近比较美味的小吃店打点饥肠辘辘的肚子。再回家拿了孝敬李叔的补品，到李语冰家门口已经是手机显示下午两点的时间了。
　　“我按门铃咯，”瞅瞅躲在自己身后的哥们，我开口。
　　“好，好。”夏影调整了角度，使开门的人一眼看不到自己。
　　之前跟李语冰说我会在这个十一回来看她，但是连同当事人一起，刻意隐瞒了夏影的同行。内心其实是十分期待两人见面时李语冰会是怎样一种惊讶惊喜惊奇的神情，最好是能够消除隔阂从此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我在心里冷笑。
　　如果真看到他们天长地久，不知自己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门铃按下后，隔了一会就听到房间里的走路声。
　　开门的自然是李语冰，见到我后露出惊喜的表情。
　　“哥。”粉唇轻启，半年不见的妹妹依旧笑颜如花。
　　而看到自我身后而出的夏影时，笑容突然止住了。
　　当时的我，正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女生的面部表情确实丰富，一开始是如我所想的惊讶，但紧随其后的却是尴尬与彷徨。
　　“你怎么来了？”她皱起眉头。
　　“我怎么不能来？”夏影也不客气的回敬。
　　“搞什么，一见面这么大火药味，冰冰，夏影跟我一起来看你爸的，不欢迎么？”我举举手里拎着的补品和一大袋橘子。
　　已经可以听到冰冰母亲在卧室里喊“谁啊”，一边踩着拖鞋向客厅走来的声音。
　　“怎么会呢？长途奔波累着了吧，快进来坐。”冰冰恢复笑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并引我们进屋。
　　“哟哟，快看这是谁来了？”冰冰的母亲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眉眼的模样与冰冰有九分相似，都说女儿会像妈妈，冰冰的俏模样就是遗传自母亲的好面孔。
　　“阿姨，”我起身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一直想着你们呐。”
　　“知道知道，冰冰前几天还念叨呢，说小邈十一要回来了，”妇人早就笑成一朵大花，“这位是？”
　　她指着夏影问。
　　“王阿姨，这是冰冰男……”我赶紧介绍。
　　“妈，这是我大学同学，夏影，”被冰冰抢了先，“我们仨大学的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大学同学？我皱皱眉头，扭头看李语冰。
　　李语冰正将了装有橘子的盘子，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示意我们随意坐。见我的疑惑表情，冰冰使了个眼色。
　　可能一直没跟父母说吧？
　　心里疑惑着，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四人寒暄了一会，话题自然转到了李叔身上。
　　冰冰垂了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橘子，王阿姨的脸上也挂上了难过的神情。
　　“她爸，”王阿姨说，“……唉……看到小邈来应该会很高兴。”
　　“我带你们去看吧。”冰冰起身，走向卧室。
　　“哦，好。”我拉着夏影尾随冰冰。
　　来时的路上，我跟夏影已经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想着李叔会憔悴到什么程度，但是见到面，还是吃了一大惊。
　　李叔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原本花白的头发掉了大半，以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深凹陷到眼窝里，露在背子外的胳膊虽然有秋衣的包裹也可以看出已经是皮包骨头，整个人被顽症摧残地像是耄耋的老人。
　　可能是听到了我们进屋的声音，李叔睁开紧闭的双眼。
　　“啊……”声音沙哑，“这是……谁来了……”
　　李叔的声音已经不成音调，必须仔细听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叔，是我，小邈，”我坐到床沿，握住李叔的手，“这位是我和冰冰大学的好朋友，夏影，我们一起回来了。”
　　“叔叔好。”夏影朝床上的病人灿烂一笑。
　　李叔显然是非常高兴，嘴角咧开一个漂亮的弧度，想挣扎坐起来，但是完全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连直起腰来都很成问题。
　　冰冰递过来靠枕，扶着自己的爸爸直起腰来。
　　“爸，林邈拿来些橘子，你要不要吃点？”她轻声问。
　　李叔点点头。
　　而后李语冰就带上房门出去了。

　　“这位……是……叫夏影吧……现在……在哪里上……班？”李叔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了指夏影。
　　“啊，我跟林邈在一块儿，都在广告公司就职。”
　　“呵呵……小伙儿长得……一表人才……好看啊。”
　　我转头笑着看夏影，“真是，李叔你从来没说过我一表人才，偏袒他啊。”
　　“李叔哪有……”老人也笑笑，“咱家……小邈也好看……就是太文……弱……你看人家……咳……多健壮……”
　　他健壮？
　　我眯着眼上下打量，细胳膊细腿，也就肚子上有点肌肉吧？
　　一边在脑海里形成八月在Y市见到他的半裸体。
　　咳！好像胳膊上肌肉也不少……
　　真打击人！！
　　“李叔，其实我也一直在健身，”身后听来夏影故意的咳嗽声，“现在也有肌肉了，平常也不怎么生病了。”
　　“那就好……那就好。”
　　我握着李叔的手，感觉他在微微颤抖。
　　“小邈啊……”李叔开口，“对象……找了没……”
　　我心一紧，估计是脸红了，“还没呢，光工作了也没好好想哈。”
　　李叔点点头，“找对象……急不得，咱家小邈条件……这么好……慢慢来……”
　　“那是那是。”
　　“那夏影……找了没……”李叔视线漂移，凝在夏影脸上。
　　“我……”夏影欲言又止。
　　“哈哈，他害羞。”我瞅出尴尬，赶紧打圆场。
　　这好这时，李语冰端了碗过来。
　　剥了皮的橘子，每一瓣都被开水烫过。
　　见到冰冰拿着汤勺一点点喂李叔，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何时，我放开了李叔的手，帮李叔掖好被子。转头看夏影，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语冰背影上，寂寞的像是要被安静的气氛吞噬了。
　　来到A市的第一天，下午和晚上全都在李语冰家里度过。
　　傍晚我和夏影还有李语冰三个已经成年的大人一起下了厨房，虽然王阿姨一直过意不去，但是在我的央求下还是同意了。
　　我说，“李叔和王姨照顾我这么长时间，做孩子的为长辈做顿饭还不行么？”
　　王姨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眶红红。
　　一旁带上围裙的夏影也笑了，摸摸鼻子。

　　晚上八点，我和夏影出了李语冰的家门。
　　李语冰送我们到小区门口，一路上基本没有交流。
　　快到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拉住李语冰，“下午你怎么说夏影是你同学呢？”
　　李语冰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指着夏影说，“回头你让他跟你说吧。”
　　“你俩到底怎么搞的？！”我有点怒了，“有什么事情说开了不就了结了，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以前隔得远有问题那可以理解，现在俩人近在眼前了你们还装什么清高，有事快速度解决了！”
　　本来想用激将法刺激这两人一下的，谁知我浪费了半天口舌，只换得夏影一句，“吼这么大声音，你嗓子不疼么？”
　　真是气炸了！

　　停留在A市的第二天，我和夏影分头行动。
　　顶着“大学同学”头衔的夏影，似乎没有单独去看即将不久于人世老丈人的的理由，所以选择在A市周边转转。
　　而我，因为有着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无法脱身陪他。
　　很重要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房屋的最后交接。大学毕业时就在网上打了广告，卖掉了A市的房子。
　　第二件重要的事情，是去高中校址的后山。
　　后山半山腰有棵长相怪异的松树，母亲的骨灰就埋在这颗松树树底。没有立起墓碑，所以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来之前买了几束花，衬花选择了母亲喜欢的满天星，是小小的蓝色花朵。
　　将花放在苍松下，一个人席地而作。
　　山风瑟瑟，学校后山并没有林海，但当山风刮过时也可以听到飒飒的声音。
　　就这样，在寂静的林里默默坐了一个上午。

　　下午回家时，看到夏影坐在小区的凉亭里，正跟几个大妈聊得火热。
　　我撇撇嘴，心想：这还真是个老少通吃的家伙。
　　夏影见到我，站起拍拍屁股，而后同大妈们告别。
　　看到大妈们汇向我那亲切的眼神，我也点头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聊什么呢？”我问。
　　“一些有的没的啊，对了，还聊起你啦。”夏影开心的说。
　　“我？咳，街坊传言有什么可信度的，说说都有啥？”
　　“哦？那她们说你特争气一娃，说你特孝顺一儿子，也没啥可信度啦？”
　　“这嘛，”我也笑着点点头，“这个你爱信不信咯……”

　　定了第三天的火车票，因为我们公司的十一假期只有三天，所以三号就要赶回去。
　　因为火车票时间是接近中午，于是提前又去了趟冰冰家。
　　两天不见的李叔好像稍微精神了些。
　　在客厅的时候，王姨擦擦眼角，说是李叔觉得自己没救了，现在已经开始不吃药了，这两天不知怎么精神好了点，就怕是回光返照。
　　我听了心里很难过。
　　所以到卧室向李叔告别的时候，也隐隐鼓励他要坚持下去。
　　“春节我还回来找李叔玩。”我说。
　　一边看到李叔慢慢露出一个认命的笑容，“不知道你叔……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李叔会好起来的。”
　　“什么好起来……”李叔露出一个勉强挤出的笑脸，“这病……还有我这身体，我能……不了解……”
　　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患上同样的病，在饱受折磨下去世。我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只是握紧了李叔的手，“反正，说好了，春节我还回来看李叔！”
　　用着倔强的语气。
　　离开卧室，看到夏影和李语冰沉默地坐在客厅陪王姨，我走过去。
　　“王姨，”我唤到，“李叔知道这病？”
　　王姨抬头看看我，又低头，而后缓缓说，“他打一开始就知道了。”
　　“李叔现在不吃药，肯定会疼，”我想着母亲曾经的遭遇，“不管怎么都要吃。”
　　“那是肯定的”李语冰接话。
　　“可是吃过药就会好么？多挨一天难过一天。”一直不说话的夏影开口。
　　“夏影，你瞎说什么？”我低吼。
　　而夏影一直望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那边王姨已经捂住双眼。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我们都懂。然而真的发生在我们或我们亲属的身上，那种想让所爱的人活下去，就算只能延续一天的生命，可以看到他依旧在自己身边的愿望，旁人是无法体会的吧……
　　夏影的眼神坚决。
　　我努努嘴，终是没有说出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敲开李语冰的家门。
　　我和夏影侧头看是哪位，而见到面的时候我大吃一惊。
　　“小杜？你来啦，”王姨由悲伤转成喜悦，“不是说十一家里要出去来不了么？”
　　一边说着一边接下男子手中的探病礼物。
　　“这个，”来人熟悉地换上拖鞋，“不知道伯父怎么样了，就提前回来了。”
　　“他是谁？看着怎么这么面熟。”我偷偷捅捅冰冰。
　　“杜泽宇啊，咱高中同学你都忘了？”冰冰白我一眼。
　　“你跟这家伙还有来往啊？！”追加提问。
　　“什么叫还有来往？！”冰冰转头看了夏影一眼，“他可比某人强多了。”
　　气氛不对劲。
　　杜泽宇，高中时隔壁班的问题生。
　　说是问题生，其实也不是完全正确。虽然有经常打架违反校规的恶习，但是眼前这个一米八零以上个头，毛寸发型看起来痞痞的男人，在高中三年的学习成绩一直没有掉出级部前三名。据我所知，杜泽宇在高中时就一直追求冰冰，而看他同王姨的亲热劲儿，估计两人感情不错。
　　“嗳？这位是……林邈？”杜泽宇认出我来，主动示好。
　　“哈，眼力不错，”我微笑答应，“听说你毕业去英国读大学了？现在回国工作么？”
　　“是啊，在英国提前一年半修完学分就回来实习了，现在就在X医院上班。”
　　一边同样熟络地坐下，“其实我想去省里更大的医院，但是这边不放人，我想反正薪水给的也差不多就先在这边呆两年好了。”
　　我眼皮“突”得一跳。
　　世界上永远有这种人存在。他家庭条件优越，可以随时支付出国留学的费用；他学习成绩优秀，别人五年的课程他三年半就可以修完；他随便一找工作就是同行业的翘楚，别人挤破头也想进的地方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这种人让我等普通平头老百姓看着实在太不顺眼了。

　　要赶火车的缘故，我和夏影没有在冰冰家停留很长时间，其实有大半原因是不想再看杜泽宇那张笑得太过虚伪的面孔。
　　跟李叔王姨告别完，我们离开冰冰家。
　　而刚刚关上房门，冰冰又冲出来。
　　她拉住夏影的手，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
　　夏影的表情由开始的惊愕变成释然的微笑，对她点点头。
　　然后我们三人招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