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哈姆昕太

17、十七是十七

　　从我们工作的城市到老家的A市，如果坐火车需要十个小时。
　　夏影和我买了晚上的卧铺，晚上十点上车，第二天早晨八点下车。
　　上车后，夏影看我一直盯着手机发呆，问：“怎么？要回家还很紧张么？”
　　我笑笑，“该紧张的也不是我吧？你明天就要见冰冰还有她爸妈了，没准备准备？”
　　夏影和衣躺倒在我的下铺，“怎么又扯到冰冰身上了，放心好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补品也买了很多，”说着指指自己的小行李箱，“满满的都是呐，研究了好长时间。”
　　“唷唷，这女婿还真孝顺。”我玩味地说。
　　“那是，谁不知道我夏影可是远近有名的大孝子。”
　　“哦？我咋没听说过。”
　　“哼……好事不外传……”他转了个方向，面朝墙板。
　　“一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李叔现在怎么样……”我继续瞅自己的手机，翻着联系人电话簿。
　　“癌症，肯定好不了。”半晌，夏影的声音闷闷地传出。
　　“估计得瘦了不少，李叔本来就精瘦一人，再瘦下去的话，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哦？这么说你见过冰冰她爸？”夏影突然来了兴致，翻身坐起。
　　“形容形容。”他说。
　　“他爸我当然认识，高中时跟了我们级部三年的级部主任来着，待我可好了。”我实话实说。
　　“哦，原来是老师啊。”
　　“怎么冰冰没跟你说？”
　　“这倒没有，我们俩基本没怎么聊过各自家里的事情。”
　　“这样啊。”电话簿里，翻到林姓的联系人，其中有个熟悉的号码。
　　“好像他爸年纪挺大的？”夏影揉揉头发，继续发问。
　　“今年正好五十五了，我们毕业那年他内退，年纪很大了。哈，我跟冰冰熟起来还是因为她爸是教导主任呢。”
　　“嗯？因为她爸爸？”
　　“呵呵，我高中可是问题学生，经常受到级部主任的关注嘛，好了夏影，快回你自个床铺去，我要睡了。”
　　“好……”某人不情愿的起身，摇摇晃晃爬上了中铺。

　　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给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发送了短信。
　　爸，十一快乐。我在火车上，明早就到家了。用给妈捎两句话么？

　　这是我唯一能对他说的话。

　　从小到大，除了要外出上大学，就没有没有离开过生长的城市，坐火车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晚上十一点，整个车厢的灯全部熄灭了，只余下走廊上的应急灯还悠悠的亮着。
　　我直挺挺躺在下铺上，偶尔有去洗刷间的行人路过，带来皮鞋与地板接触的“哒哒”声。那种会让自己听着沉着的走路声，像极了李叔走路的声音。
　　心里忽然很惧怕见到病重的李叔，那位高中三年待我如亲儿子一般疼爱的老师，如今已饱受病重的折磨。

　　我生活了十八年的A市，是个人口只有不到二十万的内陆城市，地势低平，气候温和，环境优美。
　　夏影下车的第一件事是很没风度地深呼吸一口气而后伸了个大懒腰。
　　“啊哈！”他说，“这儿空气真好。”
　　“A市环境没怎么被污染，空气好是自然的。”我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向出站口走去。
　　“接下来怎么走？”夏影问。
　　“你是想先去看李叔，还是跟我回家收拾屋子然后再去看李叔？”我问。
　　“先去你家吧，收拾一下洗把脸，要不太蹉跎。”
　　“哈，好，不过挺远的要坐大半个小时车。”
　　“着什么急，慢慢来嘛，有直达的公交没？”
　　“有，正好路边风景也不错。”我点点头，带夏影来到公车站。
　　刚刚上车，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来电是昨晚发送短信的号码。
　　我一愣，而后想起应该接电话。
　　“你好？”
　　“小邈。”
　　“嗯，爸。”我将声音压得很低，不打扰观景的夏影，
　　“你现在到A市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酷到没有感情的音调。
　　“刚下火车，坐公交往家走。”
　　“哦，那挺好那挺好。”
　　而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爸，”我问，“你不想跟妈说点话么？”
　　“不用了，”男人顿了一下，“你带点花去看她好了。”
　　“那是一定的，”电话这头，我失望之极，“那，爸，我先挂了。”
　　“好，再见。”

　　几年内，为数不多的几次电话，每次告别时，他都会说再见。
　　如同他冰冷的声音一样毫无感情色彩的字眼。
　　估计是，他说多了“有事再联络，再见”，“这个我们会仔细考虑，再见”，“我不同意这个方案，你去跟部门经理商量吧，再见”，这样的话，已经无法从一个成功的大老板转换角色成一个应该对自己儿子和蔼可亲的父亲。
　　没有亲人之间该有的亲昵劲儿，虽然口头上叫着他“爸”，但就算他打电话来，话题也永远只能围绕母亲。

　　挂掉电话，一抬头，视线与夏影的目光相对。
　　对方的手臂拄在公交车的窗框上，手掌托着下巴，原本欣赏路景的夏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侧过头来看着我。
　　“你爸爸？”他扬扬下巴，问。
　　“是啊。”我故作轻松的回答。
　　“他要回来么？”
　　“额，这倒不是。他很忙的。”
　　“哦，小邈，貌似你跟你爸感情不是很好啊。”
　　“呵呵，挺淡的就是了。”这次是苦笑。
　　然后看到夏影又转过头去，盯着窗外。
　　“你也真是挺不容易的。”轻轻的声音飘过来。

　　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加我一共六个人。
　　基本上每年，另五人的亲属都会来学校，探望也好，捎东西也好，找着各种的理由见自己的儿子。
　　只有我，四年期间没有家人来过。
　　不曾享受过，被母亲比量着身高说儿子你瘦了或是胖了，或是被父亲带着找校外好吃的饭店改善伙食的待遇。
　　高中的时候，因为有李叔的照顾，所以虽然也是住校学生，但完全没有在意这种问题。而上大学后，耳濡目染着，只在一年级羡慕过，后来，就逐渐习惯了。

　　“嗨！你说你一年没回来了要好好收拾，我还以为能脏乱差到什么程度，这不挺干净嘛？”一进家门，夏影就挨个屋子转悠，一边大呼小叫。
　　“这房子我之前一直转租给别人，要不是这十一那家人搬走了，咱俩只能去住宾馆。还有，这房子平常都是让李叔帮忙给看着，要不能有这么干净，还带水电气暖？”
　　“瞧不出来啊，咱小邈还很会合理利用资源。”
　　“那是，常年出门在外的，没个人帮忙看家能行么？”
　　“你把房子租了，那你爸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办？”
　　“……”没有料到夏影会这么问，我以为自己的谎言已经编得很圆满，却单单漏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他，”我低着头看脚底干净的木制地板，估计是经受了李语冰的照顾，“自己有办法。”
　　突然喉咙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