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无境》花汇秧

10、启蒙入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屋内时，离音便睁开了眼。

　　两个月前，拜师仪式结束以后，君无咎带着离音前往边际大林，一直到边际大林的深处才停下来。
　　草木茂盛之处，临水的小湾里，一栋简单而质朴的小木屋，他们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一晃，已经两个月了。

　　离音快速穿好衣服，洗漱完后，她进屋摸了摸依然睡得无知无觉的胖团，便开始做这一天的既定功课。

　　小木屋前有一片小空地正面对着小水湾。清晨阳光熹微，风来微微，小水湾的水面上波光闪闪，像是碎了金的缎带一样，美得安静又祥和。
　　离音两脚微微分开站立，双手背在身后，闭上了眼睛，调整着呼吸。

　　周围的一切动静似乎都放大了。远处有风吹过树叶时叶间微微的颤动声；再近一点，是露水滴在草叶上的啪啦声；更近处，是小水湾的水慢悠悠地浸润着岸边的石头的细波声；再近的，便是她自己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离音右脚往前踏出，双肩打开，两手自下过两肩再往上，在头顶上慢慢合上，动作徐徐，不紧不慢。
　　牵机术，万变牵机，是启蒙入道者最好的指引人。

　　迎着阳光，离音不时变化着动作。先是准静态的掌，再到动态的舞，最后成快攻的拳。
　　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柔中渐渐带刚，威势一层层堆积。
　　最后打出的那一拳势如破竹，似是携了万钧之势，速度极快，划过空气时，甚至带起了破空声。

　　离音的动作瞬间定格。

　　她的头上已经微微见汗，呼吸却依然不见急促。大量雾气从她身上蒸腾而起，带得她的骨血都在微微发热。
　　离音盘腿坐了下来，闭上了眼，凝神静气，心中一片空灵。

　　眼前的世界并不是黑暗的，而是一片碧蓝，碧蓝中带着勃勃生机，荫凉凉的，宁静又柔和。
　　离音如以前一般，又能模模糊糊感受到那一簇簇十分活跃、十分温暖的能量，它们正在她周围跳动着。

　　这便是灵气了。

　　等到她身上的雾气不再蒸腾时，那一簇簇十分活跃的灵气一如往常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她的身体里涌来。
　　初时离音以为，这便是师父说的纳气淬体。

　　君无咎听过她描述的状况以后，拉过她的手仔细探查了一下，告诉她，这样的现象不是坏事，但纳气淬体，时机还未到。

　　修道之人，总爱讲个时机、缘分。离音虽对真正的修真生活好奇，但也并不心急。
　　既然君无咎都说了这不是坏事，她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每日里只勤勤恳恳练习君无咎教给她的牵机术，一日不曾懈怠。

　　今日围绕着离音的灵气似乎格外多，离音能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团似乎都往她这边涌来，慢慢的甚至聚成了一团雾气。
　　离音看不清那碧蓝的背景了。周围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她独自一人立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只她一个人。

　　四下一片宁静，周围的声音似乎都离她远去了。前方那个微弱的呼唤声便因此更加清晰可闻。
　　这呼唤声用的是一种离音从未听过的语言。不是术语，也不是荒文，而是另外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腔调，像是遥远的歌谣一般，传达着一种既喜悦，又亲切的心情。

　　这呼唤声充满了正面情绪，但不知为何，应声涌上离音心头的，却是一股淡淡的哀伤和迷茫。
　　离音站在原地，有些踌躇。

　　那呼唤声更急切了。
　　离音终于没忍住，沿着雾气弥漫的空间往前跑，遵从那个声音的召唤，越跑越快。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强了。

　　身后的迷雾慢慢散开，风微动。
　　离音下意识回过头。
　　一幅前所未见的景在她的眼底铺陈开来。

　　接天莲叶一望无际，只那荷叶却不是绿色的，而是蓝色的，碧蓝蓝的随着微风摇曳着。
　　在离音的注视下，那荷叶的颜色由碧蓝转为深蓝，蓝得十分纯粹。莹莹晃动的蓝色波涛里，一杆杆荷花的颈蔓从丛丛荷叶深处探出头来，一眨眼便是一个花骨朵。花骨朵慢慢饱满，撑开，争先恐后地一一绽放。
　　连荷花也是蓝色的，十分干净透亮的蓝，美得让人心碎。

　　离音的鼻尖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这香味像是把什么东西从她脑海中唤醒了。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那股淡淡的悲伤如火星重燃一般，渐成燎原之势，堵得她心头发酸发梗。

　　满塘的蓝莲开始闪着微光，光影明明灭灭，像是云雾遮绕下的星空，一闪一烁的。
　　蓝莲上的微光越聚越大，慢慢的，那微光开始漂浮起来，一点点汇在一起，成了漫天星河。
　　星河下，一朵朵盛开的蓝莲由盛转衰，一眨眼的时间便凋零枯萎。
　　像是一场生命的献祭。

　　离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漫天的星河。
　　星河流转，光影覆灭，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素白的裙，及腰长发，只一条简单的蓝色束带扎着。

　　隐约是个极美的女子。

　　离音看着她时，那女子也回头看着离音。
　　她的面容掩在看不清的雾气里，只一双眼睛是清亮亮的，十分漂亮。

　　那样温柔的眼神……
　　离音的眼眶里忽然涌出大颗大颗眼泪。
　　她心里的委屈一层堆着一层。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却让她无比安心，恨不能大哭一场才好。

　　她瞪大着一双泪眼，固执地看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从空气中缓缓飘了下来，将离音拥入怀里。

　　满怀蓝莲香。

　　离音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还是不停。
　　那女子似乎叹了口气，伸出手，拂过离音脸颊，带起一阵温软的触觉。

　　耳边有轻柔的声音响起，殷殷叮咛。
　　离音似懂非懂，只固执地看着她。
　　那女子牵过离音的手，手掌上翻，一朵缩小版的蓝莲便盛开在她的掌心。她将这朵蓝莲交到了离音手心里。

　　蓝莲一落到离音手心里，便十分欢快地摇曳了两下。离音感受到一种神奇的、血脉相融的感觉。
　　似乎她身上缺失的那一部分，终于回来了一样。

　　只是现在的离音却无心关心这朵蓝莲。她心里有种惶恐感，便下意识紧紧抓住那女子的手。
　　那女子拥着离音，笑着看她，眉眼十分温柔。

　　她在离音的眉心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离音睫毛不由得轻颤，眉眼微垂。
　　等到她再抬头时，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手心的蓝莲依然静静盛开着，迎着离音的目光，又欢快地转了两圈。

　　——

　　君无咎注意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从入定中醒了过来。

　　离音对着小水湾入了定，脸颊上全是泪水。一股股灵气正不受控制地往她体内钻去，她却毫无意识，身体微微颤动着，眉也微微蹙着，泪流不止。
　　这一步她终于是踏出去了，只她的启蒙路，约莫不太寻常。

　　君无咎也不敢打扰她，只能站在一边，为她护着法。

　　胖团也做了个奇怪的梦。它刚从迷乱的梦里醒来，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梦的意思，便注意到离音那边出了变故。
　　这一瞬胖团的速度，快得不同寻常。

　　君无咎只是一个走神，胖团已经窝在了离音的怀里了。
　　他下意识就想出手。

　　胖团却已经顺着离音的衣服往上爬，团在离音的肩膀上。它拿自己的湿鼻子蹭蹭离音的脖子，又舔了舔她的脸。
　　离音一直抖着的身体很快安静了下来，皱着的眉也慢慢放平了。

　　君无咎看着这一主一宠，若有所思。
　　看来，她们不仅仅是心意相通那么简单。

　　离音感觉到胖团的气息后，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
　　从迷雾般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后，她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微微胀痛。一簇簇灵气持续不断地往她身体涌来，堆积成团，互相挤着挨着。
　　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要被撑爆的。

　　这应该就是师父说的纳气淬体了吧？
　　离音来不及思考太多，下意识按照君无咎曾经讲过的，调动自己的意识，控制着那团团簇簇的灵气，推着它们，往所谓的丹田而去。

　　离音还做不到内视，也无法明确经脉的位置。君无咎当初就是交代她将灵气汇聚到丹田的位置即可，但怎么汇聚，走哪条路线，他却并没有详细说，只是笼统一句“你到时自会知晓”。
　　离音这时候还真不知晓，只能下意识地按照生物书上的血液循环路线图走了。

　　一开始自然是不顺的，像是血管被堵塞了一般，整边身体都发麻发痛。
　　离音狠了狠心，加大了控制力道。
　　那顽固的一团团一簇簇的灵气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始挪动。

　　等到这个循环到了心肺附近时，运行的速度开始微微加快。
　　过了心肺，往丹田的位置去时，运行的速度忽然变得极快。整团灵气都不受控制，直接顺着高低的落差，一泻千里。
　　就像是小型的瀑布。

　　离音心里一紧，赶紧分出自己的意识，紧紧追了过去。

　　顺着灵气流的尽头，离音看到了一朵旋转着的蓝莲，静静地盛开在她的丹田里。
　　从心肺处过来的灵气团正围绕着蓝莲旋转，越往中心速度越快，渐渐形成了一个漏斗。
　　而漏斗的中心，则是一团闪着金色的光。

　　离音微微眯起了眼，总觉得这团金光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