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生存指南[红楼]》酸奶灯

24、子系中山狼

　　灯花跳了两跳，贾迎春惊醒似的放下手里针线：“这个时候了？”
　　奶妈拿着剪子过来挑掉灯花，轻声答道：“是，夫人也该安歇了。”
　　夫人。贾迎春喉头苦涩，定了定神才慢慢道：“老爷今天，不来么？”
　　莲花儿快言快语：“不回来呢，小喜儿说是老爷今儿在外面吃完席面回来，直接就在西屋里歇了，到这早晚，肯定是不来了，姑娘放心罢！”
　　“去！”奶妈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莲花一记，“满嘴胡沁什么，被人听去了有你好果子吃！”
　　莲花忿忿不平地掀了掀嘴皮，忍了半天还是忍不过，嘟嘟囔囔道：“本来么！”

　　贾迎春默默听着丫鬟和奶娘呛声，有心想着阻止，毕竟寄人篱下；然而她们说的都对，又是一心为她，自己这个主子不争气，连累的下人也遭人踩，又有什么脸面去管教她们呢？
　　何况……她也确实是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大口气。

　　那个人，每次来这屋里，都要折腾好大一场。
　　种种耻辱的场景在她眼前飞速闪过，身体隐隐感到撕裂的痛苦。惨白，鲜红，粘腻，冰冷——
　　贾迎春神色一滞，迅速把脸埋进手帕子里，在甜软的熏香里剧烈干呕。
　　奶妈和莲花赶紧停了嘴上官司，一个赶着过来敲背，一个去端盆打水。不过她并没呕出什么东西，只有些酸水，盖因她近来胃口不佳，硬咽也不成，今日被奶妈盯着方才潦草吃了几口，到此时也不觉得怎么饥饿。

　　“夫人……”
　　“……不要叫我夫人。”贾迎春虚弱地抬起脸，双目无神，语气虚浮。
　　“……”
　　奶娘叹了口气，把那张容颜枯槁的脸揽进怀里，“唉，我的姑娘。”
　　贾迎春枯井一般的眼窝里涌出了泪。姑娘，姑娘，多好的称呼，多美的时光。那些此生不复重来的鲜妍明媚的日子，似乎被这两个字重新勾回。
　　如果可以再过一天那样的日子，放弃剩下的生命也不是不可以。

　　贾迎春看着莲花放下帐子，她的影子温柔地倒映在描龙绣凤的帐面上。龙凤，鸳鸯，大红大绿，金线银线，贾迎春嫌恶地闭上眼睛。
　　她娘家府里从来就不用这些东西，老太太说了，这都是那起子乍富的粗人才爱的式样，她们这样人家，再没有这样的粗俗的。
　　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见识，她的修养，脆弱得就像那年进上来的白海棠，晶莹美丽，热热闹闹的诗社后，却在大雨里零落成泥。而在曾经为她们一干人鄙夷的乍富新贵面前，她简直就像一副纸糊的扇面，轻轻一撕，便四分五裂……

　　贾迎春迷迷糊糊地将要坠入梦乡，而她的神智却仍在过去未来间飘荡。
　　这一刻她想起司棋，那个比亲哥哥更像手足、与其说是仆从倒更像是密友的女孩。
　　其实她不是没有察觉，真的，就算她不说，她也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每天与她形影不离的少女，不知哪一天起脸上多了陌生暧昧的神情，那种幸福而神秘的光晕，她怎么可能读不出来异样？
　　她的姐妹，她身旁永远不会离去的影子，什么时候……走在了她的前面呢？司棋好像一脚踏进了一个她从来不知道、也不敢进入的森林，那林子里或许有野兽，但司棋头上簪着林中的花，而贾迎春分到的是一抹令人惊惧的幽香。

　　你不说我也知道。
　　贾迎春注视着那个背影，她闭着眼都想象得出女孩脸上笑意宛然的神情。
　　你……你不怕野兽吗？会把你撕碎的，真的，这里不好吗？花花草草的针线，小鸟小鱼的香包，这些对你都不再有趣了吗？
　　贾迎春盯着做了一半的手帕，突然觉得这些旧日的娱乐都是那样索然无味。

　　贾迎春默默地看着司棋一日一日盛开，一日比一日绽放出更为成熟的光彩。
　　野兽在吞噬她，野兽在靠近。
　　可是贾迎春甚至不敢出声预警，好像这样就会真的确认那个最亲密的、另一个张牙舞爪的自我，真真正正地将要从她生命里剥离。
　　那是不可以的，如果不说、不问，一切就都不存在。

　　已为人妇的贾迎春在冰冷的床榻上迷迷糊糊地想，那种事，那种事……司棋真的快乐吗？
　　她对男女之事只有痛苦的记忆，排斥、抗拒、恶心。如果是司棋会说什么？会笑她吗？会神神秘秘地、又带点揶揄地凑到她耳边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会吗？
　　她知道司棋是快乐的，那天晴朗明媚，司棋从家中回来，笑得比春光还要灿烂。可她一看就明白了一切，贾迎春心中瞬间大雨倾盆。
　　……终于，她想，你终于还是被野兽吞噬了。
　　贾迎春感到鼻腔酸涩，委屈得恨不得大哭一场。就像在无尽的冬夜里一个人跪在邢夫人的厢房，只是这一次司棋没有在外间等她。
　　她悄悄地走啦。

　　“姑娘，我给你带了我妈炒的栗子！”
　　“嗯。”贾迎春点点头，低头继续看书。“真是个二木头”，她在心里嘲弄着自己。

　　所以你那时候真的是非常快乐的吧，和……一起，做这种事。
　　贾迎春唇角浮上一层恍惚的笑意。
　　就在她将要堕入黑甜乡的时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贾迎春惊骇地坐了起来，紧紧拽着被子缩到墙角。
　　下一刻，浓重酒气混杂着臭气向她逼来，那副大红大绿俗艳不堪的帐子被人一把掀开，露出一张形如恶鬼的脸。

　　恶鬼像抓一只小鸡一样把她抓过来，一掌撕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喉咙里咳出一口浓痰。
　　“穿这么多，贱人。”

　　贾迎春感到初秋冰冷的空气降落在她的肌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
　　巨大的痛苦中，她闻到破碎的、盛开的幽香。
　　对你来说，这种事情是快乐的吗？
　　她茫然无声地望着虚空，可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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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一开始我写得很轻松，因为这个梗就感觉蛮欢乐的，但是我的问题就在于不管一开始多么轻松，写着写着就会格外地认真起来，尤其是对于我这么这么喜欢的红楼梦。
我其实不看红楼同人，因为同人逃不脱的是所谓的救破船、好结局，但是同人作者认为的好结局真的好吗？我认为红楼梦根本是死局，一切试图扭转的尝试不仅无用，更是可悲。天降一个原创主角，不管是汲汲营营还是另起炉灶，总也逃不过现在煊赫终有一日白茫茫大地的结局。
为了这篇我又翻出红楼梦来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真是不自量力，竟然试图写红楼同人！我没有什么才华，也没有什么阅历，更不要说曹老师对世情的体察和对角色的关照，我究竟为什么要写这个呢……我试图，傲慢一点说，“拯救”角色，这本身就违反了曹老师的意图。而且，我很害怕把那么好的女孩子和男孩子写歪掉……
但是我还是很想诠释我所理解的大观园和各位人物，我希望在种种误读之外，也有一种，与“赤裸裸的活、活得好、比所有人活得好、把看不顺眼的人踩在脚下”不同的，可能更加理想主义的声音。我非常喜欢红楼梦，我想听到别人更多地谈论它，但是我自己不讲是很难遇到这样的声音的，所以，我觉得也许我的尝试也不是完全毫无意义。
所以如果有哪里不好不对，那全是我的能力问题。原著尽善尽美，请多多重温（然后来和我交流）~
最后请大家看我封面，超好看！我基友 来罗 同学帮我做的！她写的古耽可好看可好看了，十分推荐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