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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苦肉计 ...

  •   暗暗怨怼着,贾赦面上情绪收敛的却是极快。毕竟,挨打挨出阴影了。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没收敛好情绪,又被温柔的贴加官。
      因为贾家曾经辉煌过,贾赦的亲爹贾代善更是执四王八公牛耳,是武勋魁首,大周的定海神针,武帝手中的利刃。当然因此权势煊赫,也树敌颇多。

      所以那些人嚷着报仇雪恨。

      次次濒临窒息的恐惧随着回忆钻入骨髓之中,贾赦牙关紧咬,也不去看贾琏什么神色,径直出了帐篷。

      撞见贾赦忽然间惨白的面色,贾琏也顾不得休憩喝口水,急急忙忙跟随。一路避开散发恶臭的难民队伍,贾琏在官道岔路口终于寻到了大口大口喘着气的贾赦。
      就见贾赦不知何时脱了靴子,赤脚踩着砂砾,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癫狂。毕竟肉眼可见的,贾赦的双脚流着血。

      不是他自夸,贾赦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老纨绔。一双脚,据说都五岁之前都没下过地走过路,比大家闺秀还娇娇养着,就差穿个三寸金莲直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因此,双脚是挺白的。
      血水的殷红衬托下,极具冲击力。

      “爹,”贾琏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死死的按住贾赦的手,双目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您……您怎么了?”

      被呼喊的贾赦嘴角勾了勾。
      脚底的疼痛真实到让人战栗,让人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让人意外的心安——因为最终定罪量刑了,没有人再私下敢教育教育贾赦了。

      贴加官,滴水刑,真的文化人实在太会玩了。
      那种口口声声为你好的折磨,完完全全生不如死!

      迎着吹拂而来的热风,贾赦慢慢的,抬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凤眸一挑,横扫周围。

      准确的捕捉到路边散发恶臭的旱厕,他直接满脸嫌弃,止住翻涌而来的恶心感,边继续走着感受着疼痛,边开口:“体验体验什么叫难民。昔年我听爷爷说过,他们连草鞋都穿不起了,就这样赤足百里跋涉想要进金陵皇城,想要求老爷施舍一口饱饭。可惜那时候天灾人祸不断,贪官污吏盛行。天子脚下的粥棚,都是一碗清水裹着砂砾草根,米粒不见一颗,唯有米糠。”

      前朝,皇城在金陵。
      作为金陵城郊的老百姓,也算皇城跟下了,日子比其他老百姓过得好些。可偏偏从根开始烂了,那些天子朝臣连装都懒得装了。所以爷爷他们只能千里北上啃着草根观音土,投奔义军,争条命。

      猝不及防从贾赦口中听到这番沉重的话语,贾琏颇为讶然:“您……您……”
      话语张张合合许久,最后贾琏望着疼得整张脸都变形的贾赦,开口道:“您纵然想要体验,也不用如此自我苛责啊。您先穿鞋。”

      贾赦垂首瞥了眼镶嵌珠宝的靴子,直接往贾琏怀里一塞,不容置喙吩咐道:“拿去埋了吧。做个记号。以后要是抄家夺产了,这靴子还能卖个两千两银子。”
      珠宝不提,料子是江南织造出的上好雪缎。这雪缎得一丝一丝的算价格,寻常官宦人家得一匹当做里衣都是珍惜至极。可他贾赦敢用做靴料,原因也简单:江南织造的掌权者姓薛,是上皇武帝的人。贾家也算武帝的拥趸。因此他们两家关系还维持不错。

      闻言贾琏直接噗通一声跪地。
      下一瞬间,他被滚热的地面烫的倒抽一口气,直接站起身:“大……爹您……您今日……今日这言论过于悲观了。我贾家……”

      说着,他左右环顾四周,确定眼下饭点又太阳毒辣,周围无人,但还是压低了些声音道:“老祖宗不是说光凭祖父救驾之功,但凡上皇在一日,我贾家都无忧吗?至于日后哪怕被清算,只要元春大姐姐好命格,得当今宠爱,自然也能照拂贾家。”
      这也算平稳过度了。

      瞥了眼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些精芒的贾琏,贾赦直接拿着靴子砸贾琏脑门上,狞笑着:“你看起来脑子也灵光怎么不多想一步?不提四王八公,你祖父跟武帝的恩恩怨怨,自打救驾后那黑市话本都从功高震主变成契兄弟了。你们琢磨元春进当今后宫,还不如琢磨如何死得体面得了。说句粗浅的道理,哪个儿子看见后娘有好脸色的?”

      贾琏恍恍惚惚,连被靴子砸了都没觉得屈辱,反而困惑不已,喃喃问出了声音:“爹……不会……不会吧?当今孝顺出了名的。”
      十年了,都被嘲讽成儿皇帝,却依旧尊着上皇,事事尊重询问上皇的意见。

      “那你就去跪佛前,求他长命百岁,否则他一走,当今不管孝顺不孝顺,也有人要你我的命,宁府那两的命。”贾赦看着一双肖似自己的凤眸里写满了愚蠢两个字,牙齿咬得哥哥作响,没好气的又一只靴子砸过去:“脑子还不如我灵活!”

      贾琏听得这声埋汰中带着亲近的话语,唇畔张张合合好半晌,但最终还是贪恋这一瞬间的父子相处,当即眼里的困惑化作决然:“是,儿子现在就去埋了?”

      贾赦看着终于听命行事的贾琏,一脸警惕的开口:“我刚才出来有人盯着怎么办?你干脆找个黄道吉日再来埋。现在你也脱鞋,随为父赤足回去!”
      最后一句话,贾赦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为……为什么?”

      “蠢货!你不是琢磨着要颜面吗要得帝王表彰吗?那还有什么比感同身受更虔诚的,能跟勾起老一辈对往事的回忆?”贾赦翻个白眼说完,一昂头骄傲道:“贾家,看来还是我脑子最聪明了!”
      一群废物纨绔,看来还是得靠着他才能报仇雪恨。

      贾琏:“…………”

      贾琏思绪偏飞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脱了鞋子。
      当脚踩上地面时,贾琏瞬间被烫的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表情都有些狰狞了:“爹……爹,您……您确定要赤足走回去?!”

      “当然,这样显得心诚。”
      这样老二夺你的功劳,你总会有情绪,不会鹌鹑一样认罪了!!

      最后一句话,贾赦没说出口,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瞪贾琏。
      他是没怎么管贾琏,但贾琏心态平和到【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也是能耐!

      贾琏迎着如此复杂的眼神,紧张的看向眼前的道路。
      虽然名为官道,可到底是通向通州的小道,不像主干道那样经过修整。且因为是小道,近日盘踞了不少难民。这些难民直接以道路为床,且拉屎拉尿的。哪怕顺天府仁善安排了旱厕,可……可也抵不过难民太多。

      所以眼下这路,脏的臭的,还有石块砂砾,还有……破瓦碎片之类。
      光看着,就令人作呕。

      “富贵险中求!”贾赦瞧着表情精彩的跟开了染坊一样的琏二爷,轻笑着丢下一句话,便迈步朝前走。

      每走一步,都忍不住感慨自由的好,富贵的好!
      因为他现在还可以避开这些尖锐之物。
      不像从前,必须毫不犹豫的一脚踏上,然后满脚鲜血。

      踌躇的贾琏看着贾赦大步离开的背影,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一样。

      他……他……他竟然觉得眼前的爹陌生的可怕。
      明明最是骄奢淫逸好逸恶劳娇生惯养的人,怎么这会步伐坚毅,从容不迫,光看背影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感慨着,贾琏回想着先前难得的父子谈话,回想着自己羡慕的世交好友有所作为官运亨通,不像他外头顶着个琏二爷之名,在家却不如王熙凤这个奶奶威严,回想着……

      想着自己当官做宰成为顶门立户焦点的梦想,贾琏垂首,手指头都带着些颤缓缓脱下另一只脚。

      当双足落地的那一瞬间,贾琏忍不住尖叫出声。

      除了双足落地与炙热地面接触的烫,能把脚底烫出水泡的烫外,还有疼。

      即便避开了污秽与石块,但是干净的地面也是泥土硬化而来的地面。这些地面都是粗粝的,带着风雨洗礼的粗糙。而他好歹也是荣国府的琏二爷,一双脚连田地都未下过。

      此刻赤足脚踏地面,粗粝感直接刺痛了他的脚底,让他恍若被蚂蚁啃噬一样,痛感从脚底直冲脑门!!!

      刹那间,贾琏想要退缩。

      可转眸间看见在烈日下走的稳稳当当,一步步如履平地的贾赦,贾琏一咬牙,一跺脚飞快往前跑向贾赦,积极无比建议:“爹,这……这不管怎么样好歹咱们都是荣宁一贾啊。您既然有所筹划,那……那好歹也捎带上珍大哥还有蓉儿啊!”

      要是可以捎带上贾宝玉,那是最最最好不过了。
      但以老祖宗偏疼的性子,肯定不可能。

      贾赦闻言眉头一挑,看着因为煎熬额头都冒出密密麻麻汗珠的亲儿子,沉默半晌:“也行。”
      宁府抄家,贾珍贾蓉父子俩直接上断头台。
      荣府虽然被帝王彰显仁慈一分,但流放东北,其实跟死也没什么差别。

      整个贾家,保全的就以贾政为代表的二房。

      “不过你回去低调点,先劝说好贾珍父子俩。”贾赦抬手擦擦冒出来的汗珠:“我可不希望这么好的主意被别人仿了。”

      听得自己的建议被贾赦采纳,贾琏当即觉得自己似乎离父亲更近一步了,就好像他幼年撞见过的一幕:二叔握着珠大哥的手,积极的教着人练字,画面美好又温馨,不是他能够融入其中的。

      可现如今……

      贾琏又有些酸涩起来,先前他要是不提及贾珍贾蓉,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在无数难民心目中留下父子和睦相处的美好一幕?

      贾赦瞧着贾琏犹犹豫豫的,不解催促:“快点啊,你以为这地鸟语花香呢?扭捏什么?”

      闻言,贾琏一个激灵,顾不得心中蔓延的酸胀,忙不迭开口:“我……爹您别动怒。咱……”

      像是给贾赦解释,又像是再说给自己听:“有宁府珍大哥在,真有赏赐的话,那……那珍大哥定然愿意跟我们分享的。”不像二叔,只清早过来叮咛几句,然后一副公务繁忙的模样去衙门了,办事的是他。

      贾家派人在难民中宣传的好名声也都是二叔的。

      贾赦分辨出话语中的一丝怨念,抬眸看向充满“荆棘”坎坷的路,赞许道:“还有点脑子。赶紧去办。贾珍叫不过来,把蓉儿也得逮过来!这娃长得那么好看,一哭,保准那些难民看了想到自家娃。”

      难得的夸耀来袭,贾琏笑容灿烂,毫不犹豫应了一声是,忙不迭跑回粥棚。

      贾赦定定的看着远去的贾琏,挠挠头。
      贾琏不是被贾史氏养着养着,全身心都向着贾政他们?
      竟然还会因他赞誉开心?

      贾赦沉默的看看自己的双脚。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他都不在感觉周围中的恶臭,只听到了耳畔一声痛呼:“赦……呕……”

      贾赦见状,缓缓的抬眸看向小脸刷白,直接因为环境呕吐的贾蓉。

      贾琏拿出水囊,给贾蓉漱漱口,关心不已:“蓉儿,你没事的话,忍一忍。总比只施粥要好是不是?”

      贾蓉都来不及喝水,闻言直接两眼一翻,往贾琏身上躺。
      不……不……不行的……

      贾琏:“???”

      “这戏演的。蓉儿等会你只管哭。”贾赦拿过水囊喝口水,安排道:“琏儿你干脆背着他。当初咱荣宁老祖宗兄弟情深,互相搀扶着,甚至是背着寡母幼妹步行千里。现在也算重走老一辈的路。”

      贾琏看着贾赦似乎对环境也有所嫌弃,忙不迭直接拦腰抱起贾蓉。

      贾赦见状,眼皮猛得一跳:“你是觉得宁府名声太好?这让你背,没让你抱女人一样抱!”

      贾蓉闻言都顾不得装昏了,红着脸急急忙忙澄清:“赦……叔祖父,您别气。我跟琏二哥可是清白的。”
      他们宁府挺多绯闻的,男的女的都有谣传,被人嘲讽门口的石狮子都不干净。甚至还有人说父亲贾珍禽兽不如,亵玩自己的亲侄子贾蔷。为了避开这些流言,父亲都只能把贾蔷分出府门独自生活。

      贾琏赶忙放下挣扎站地的贾蓉,也跟着解释:“爹,那不是蓉儿刚才躺我怀里吗?这背还得弯腰,还得调整姿势。我就是图个快。”

      贾赦面无表情:“知道你们清白。但人言可畏。咱们现在警惕些。”

      两人点头若小鸡啄米。

      “走!”贾赦袖子一挥。

      贾蓉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看着真赤足的贾赦,又看看也跟着重新脱下鞋袜的贾琏,紧张不已:“真……真要这样苦肉计吗?”

      “总要试一试。咱们施粥又不能脱颖而出。”贾琏疼的俊脸都有些狰狞,拿着自己的靴子往鼻翼塞。
      他的靴子都比路过的旱厕香。

      “咱贾家再不成器,以后就只能听珍大哥怀古诉说抢花魁的事情了。近些年那最有名的雅芳阁愈发轻慢咱们了。”想了想,贾琏举了个残酷而又直白的例子:“青楼都看菜下碟,跟红顶白!”

      贾蓉:“…………可是……可是我怕疼。”

      “那你想想自己去青楼,被那些所谓新贵调戏屈辱不屈辱?”贾琏低声:“咱总得豁出去拼一把。”

      贾蓉闻言整张脸都黑了:“我要是女儿身我进宫选秀得了。”
      说着他泪眼巴巴的看向贾琏:“二叔。”

      贾琏瞧着双眸湿漉漉的,跟没断奶小奶狗一样的贾蓉,琢磨着贾赦先前卖惨的话语,眼眸一沉:“我现在可以背你走,但你快到粥棚的时候要狠一把脚底划一刀,然后哗啦啦流的那种,光看着就血淋漓就很疼的那种!”

      贾赦听得身后的筹划,昂首挺胸往前走。
      就是,把纨绔逼急了,卖惨卖脸卖男儿身都行,通通都行!

      就在贾赦壮志凌云时,知道苦肉计的贾珍环顾着左右排序井然的难民,低声吩咐自己的心腹:“去西边那些文臣粥棚闹点动静,尤其是承恩公黎家。”

      仆从闻言当即点点头,眉眼间带着嗤笑。
      黎家也真真是小家子气。
      好好的施粥,竟然往粥里丢什么草根撒些米糠,还说这样一碗粥可以排除那些混混,救活真正的难民,还两个!
      说难听些,都有些不把难民当人看了。
      难民饿了那么久,再喝口加料的粥,没准直接肠道不适,一命呼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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