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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旱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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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五十四年七月初,旱灾奏折恍若蝗虫过境一封又一封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难民一日多余一日,甚至不断朝京城而来,以致于天子脚下哀嚎遍野。面对如此民不聊生之景,帝王痛彻心扉非但下罪己诏,还拿出私库开仓赈灾。
勋贵朝臣旋即有样学样,响应天家号召,顺带彰显慈善之心。
于是,在流民聚集的西城门口,粥棚一个连着一个,宛若游龙,围绕着护城河排列开来。
难民们嗅着浓郁的米香味,倒是没有惶惶不安,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好奇的打量各家粥棚,私下议论纷纷:“不愧是开国勋贵,四王八公他们家粥棚的馒头都比其他大人家大!”
“那个写着柏的阁老家馒头还有肉哩!”
“要我说还是那个挂着西北旗帜的那家,那家的少爷个个都好看,跟菩萨坐下小金童一样!”
“什么啊,那个念贾!西北贾,想当年战神荣国公贾代善家的后代!”
“那老厉害啊!”
“更厉害是贾家祖宗,当年贾家兄弟俩跟着太、祖爷打天下,哥哥封了荣国公,弟弟封了宁国公。开国勋贵那么多,可就贾家是两兄弟!真真祖坟冒青烟!”
有人眉飞色舞说着,但渐渐的声音带上了惋惜:“可惜啊这贾家子弟自打战神救驾走后,就各种不成器。现如今就只剩下绣花枕头的名声了。也就听说荣公次子贾政稍微成器些,礼贤下士,颇有祖风!”
“…………”
听得嗡嗡嗡的议论声,哪怕夹着些口音,但作为绣花枕头之一的贾琏还是能够分辨出一二。毕竟有些言论很明显就是他们自家散出去的。
比如夸耀二叔贾政的。
擦擦额头的汗珠,贾琏借着手帕遮掩住眼眸一闪而过的黯然,努力挤出扬起微笑分发馒头。
因为老祖宗说了,二叔名声越好,对宫里的大姐姐元春就越有利。一旦元春承恩了,那么贾家就可以重新光复祖宗荣耀。
连轴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贾琏眼瞧着烈日越发毒辣,再看看自己都快拧出汗水来的衣服,才叮嘱兴儿继续忙碌,自己去粥棚后头的小军帐里小憩。
一入军帐,贾琏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下意识的身形一僵。
来回深呼吸一口气,贾琏逡巡一圈,就见整个军帐四周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冰块。这些冰块因为外头的酷热,都冒出肉眼可见的冰雾来了。但也因此,帐篷内的温度却恰到好处,不冷不热。
只不过如今旱灾连连,这景象若是被御史知道,没准要参一个奢靡。
正紧张着,贾琏视线忽然一顿,眼眸都瞪圆了,骇然看向茶几上摆放的冰糖冰雪冰元子还有冰酒酿,刹那间便觉得自己喉咙都干燥到冒烟,恨不得直接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但……但这些冰镇饮品却不是他能做主,是贾赦自带的。
捏了捏掌心的汗珠,贾琏上前一步,看向躺在摇椅上眯着眼,一副惬意模样的贾赦——他的父亲,荣国公继爵人,现任一等神威将军,荣宁贾家一个绣花枕头!
顿了顿,他喑哑着声,开口:“大老爷,您……您既愿意出面来施粥,还是……还是莫要如此奢靡。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没准都要指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像是刮骨刀一样直接削肉而来,贾赦一个激灵,动了动眼皮,睁开眼,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猩红阴鸷。
但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年迈的仇敌一家人,而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脸庞。
且有些眼熟。
“贾……”贾赦面色一沉,昂头看着浑身湿漉漉显得眼睛格外明亮的年轻人,试探性的开口:“贾琏?”
这莫不是地府?
暗中琢磨着,贾赦带着警惕打量周边。
与此同时,听得一声带着午睡后慵懒困意的音调,贾琏觉得自己喉咙的烟雾都能直接燃烧到四肢百骸了。
他贾琏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位父亲,文不成武不就不事生产就罢,连最基本的吉祥物都做的马马虎虎!
腹诽着,贾琏咬着牙抬出家里的老祖宗,再一次开口强调:“大老爷,您既然答应老祖宗来施粥了,您也该露个脸,替贾家替荣府争个颜面。”
贾赦瞧着弯腰行礼中带着些不忿怨念的亲儿子,喃喃了一声:“施粥?”
施粥?!
他什么时候沽名钓誉,干过这种假正经的事了?
在地府更不可能干这种破事啊!
不对——
揣测的思绪戛然而止,贾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拍案而起居高临下俯瞰着贾琏,厉声喝道:“我是你爹!你口口声声大老爷的,是想直接过继给老二贾政当他的儿子?”
看着忽然间面带狠厉的贾赦,尤其是双眸猩红活像是厉鬼一般,浑身带着阴鸷的亲爹,贾琏脑中空白一片,下一瞬间赶忙“扑哧”一声跪地:“大……不,爹您息怒。孩儿只是想着把老祖宗吩咐的差事办好。”
知道自家亲爹什么都不在意,唯独在意他的亲娘,贾家的老祖宗,于是贾琏边叩首边解释,话语到最后不期然带着些委屈:“老祖宗说了,这回非但当今虔诚求雨,便是上皇也颇为震怒。父子俩齐心协力的想要控制旱灾,免得生灵涂炭。我等若是施粥妥当,也可以在当今面前留一份好印象。毕竟……”
上皇老了。
最后四个字,贾琏没有说出口,只双眸带着些希冀看向贾赦。
本朝格局略有些“别扭”:当今继位十年了,上皇依旧掌握些权势。双皇斗争,可谓兵不血刃。但不管父子俩怎么相斗,可在旱灾问题上却意外的团结一致。据老祖宗分析,是怕有心人利用“天有二日”造谣生事说旱灾是他们引发的。
可不管怎么样,这天家父子都能一致对外呢。
但他爹贾赦……
瞥了眼瞬间匍匐跪地的亲儿子,贾赦抬手按了按额头的青筋。
哦,想起来。
双皇斗争,其中上皇拿捏当今的一条便是——自古以来以孝治天下。
因此上行下效的,朝臣不管私下如何,明面上也都不敢过分忤逆不孝。
所以贾琏就算心理略有些不服他这个当爹的,跪得可快了!
吐槽着,贾赦慢条斯理打了个哈欠,抄起冰酒酿喝了一口。感受着阔别已久的甘甜清凉,贾赦缓缓吁出一口气:“你任劳任怨,老祖宗能给你升官不成?”
他可没忘记抄家圣旨来临时,贾政一句【实在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全不知道,问犯官侄儿贾琏才知】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贾政自己没儿子没孙子,轮得到你?”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质问,贾琏一愣。
不……不应该唯恐老祖宗生气,然后老老实实听老祖宗吩咐吗?怎么大老爷忽然如此疾言厉色?
就在贾琏思绪偏飞时,便听得耳畔又传来一声质问——“对了,现在是什么年号?”
闻言贾琏彻底呆了,小心翼翼昂着头看向贾赦:“您……您问年号?”
贾赦面无表情,“回答。”
“嘉和五十四年!”贾琏听得迎头的冷喝,下意识开口道了一句。
贾赦:“…………”
贾赦捏紧了茶盏,沉默。
不是地府重聚,是回到……
贾赦丢下冰酒酿,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
嘉和是上皇的年号,当今为表孝心一直未更改。待上皇驾崩三年后,才在满朝文武请愿中改年号为定熙。
所以……也就是回到贾家抄家八年前?!
瞧着动作依旧透着不通算术的亲爹,贾琏不敢揉自己跪的都有些麻的膝盖,小心翼翼开口道:“大……”
舌尖一转,贾琏改了称谓,道:“爹,您是在算施粥所需的银两吗?”
顿了顿,他飞快道:“您放心,虽然山东等地大旱三年了,但……但据老祖宗推测应该不会年年像今年这样施粥的。今年毕竟特殊些,是当今登基第一个十年。”
贾赦听得这番解释,呵呵冷笑:“我想起来了这银子好像是我私库出的?”
贾琏闻言不解:“您不是说表表孝心,毕竟上皇都开口要四王八公也一同出面施粥?”
迎着贾琏困惑的小眼神,贾赦双手按着额头:“酒喝多了,脑子有些糊涂。贾琏,你就告诉我一件事,林如海的女儿在哪里?”
贾琏闻言面色变了又变,试探着:“林表妹客居在贾家。不过……不过爹,您……您不会想着从林家拿一些扬州瘦马吧?”
林如海,他姑父,现任巡盐御史。
在扬州。
扬州跟盐有关的,除却钱这个词外就是瘦马。
“那姓薛的那个妹妹呢?住哪里?”
听得这话,贾琏觉得自己整个身躯原本的闷热的汗液都变成了刺骨的冰凌,让他不得不谨慎中带着些忤逆,刻意重了音:“薛家表妹的母舅可是叔父王子腾。”
亲爹啊,您别贪、花、好、色到亲戚家的姑娘身上啊!
贾赦不耐,直接质问:“是不是住梨香院?!”
贾琏看着面带不虞的贾赦,表情更凝重了,再一次强调:“叔父王子腾可升迁九省统制,从一品大员!”
贾赦:“…………”
贾赦:“…………”
贾赦觉得自己虽然想不起上辈子多少事,但他还是有脑子的,看得懂贾琏那言外之意。当即他不虞且直白的开口:“你见过你爹缺漂亮姑娘吗?我问你,就是琢磨琢磨家里几个适婚姑娘。你自己出去瞅瞅,多少家族派大家闺秀出来了?!闺阁名声不就靠现在积攒吗?”
“否则养在深闺谁知道?”
接连的质问声来袭,贾琏彻底傻了,结结巴巴:“可……可不是宝玉他未过门的妻子吗?要不然……要不然男女七岁不同席啊。”
“爹,您……您还是莫要操心他们了吧?”
最后一句,贾琏说着还有些酸溜溜的。
亲爹啊,但凡漂亮的女子,连……连婚事都惦记着。
就不多替亲儿子想想。
贾赦闻言“咦”了一声:“男女七岁不同席?”
对啊,这……这规矩跟《红楼梦》有冲突啊——贾宝玉和林黛玉可一起住过碧纱橱呢!
不对,现在重点是——薛宝钗都进贾家了,就说明《红楼梦》开始上演了,贾家的罪孽开始显露出来了。
那接下来林如海该死了吧?
毕竟旱灾缺钱啊!
竭尽全力想着自己还记得的事情,贾赦阴恻恻笑了笑。
一个死在任上没有任何抚恤的巡盐御史。
一个夸贾政【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的好妹夫!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