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陕北动物-陕北纪事》柳宝丁

2、岩洞鸽子

　　岩洞鸽子
　　陕北山沟里多鸽子，但与城里的鸽子不一样，不是家养的，都是野生的。这野鸽也和窑洞燕子的性情相反，它不喜人气，远离村庄。也不喜黄土高坡，只在有岩石的隐秘地方生。
　　见到鸽子，都是沿沟底走的时候。去公社或回村里三十里沟路，沟底两边都是岩层。不像其他大山大川的巨石，都是一层层松软的页岩，断壁一样在沟两边延伸。走着走着，就能听到几声“咕咕”声，这声音和城里的家鸽是一样的。抬头一看，就在岩层的突出处，站着、卧着几只鸽子，只有灰色的，陕北的鸽子没有白色或其他颜色的。灰得有层次，有光泽。特别是脖颈部分在阳光下能反射出五彩紫光，个个肥硕。人要走近了，马上飞起来，绝不跟人亲近，一只飞起，一群腾空，在沟上空绕两圈，一下子冲一条沟叉飞下去了，没了踪影。
　　鸽子不像燕子春来秋去，它是一年四季都在沟里生的，而且是群居的。这么多鸽子却看不到鸽窝在哪里。从来没见过在裸露的树上或岩石上有鸽子窝。
　　在俄们村子附近是见不到鸽子的。
　　若寺沟村是沟掌，周围都是很厚的黄土，有岩层的地方离村有七八里地。那里有一条篦子沟石胡同，生着一群鸽子，被知青金豆子奇异的发现了。

　　知青新窑的檐板凑够了，队上出了两个早工，要把石板背回新窑。一次一人一块，拿绳子套好，背回新窑。走的是前沟这条路，路平，但远，一个早工，“苦”不轻。
　　那早，金豆子起晚了，狂奔一阵，追上人影，糊里糊涂进篦子沟的时候，只见小芸背着石板最后出沟。忽然肚急，他怕后面还有女生，一个劲向沟里跑，石沟胡同直来直去，没有遮拦。看见右边有道石缝，太浅，无法方便，石缝中倒是参差层级，急得金豆子顺势手忙脚乱的爬了上去，上有一平台。金豆子顾不上许多，脱了裤子就痛快起来。
　　痛快完了，提起裤子。忽见头顶灰鸽在平台后的黑色巨石飞来飞去，好不繁忙。那石又大又黑，那鸽子又多又忙，豆子童心，实在好奇，忘了回程，转过巨石，一洞口豁然眼前，鸽子们在洞口飞进飞出。探身入洞，洞口一人多高，洞内灰岩穹顶。鸽子咕咕叫着在岩缝上忙碌，似乎在搭窝筑巢。此洞看来很少有人来此，鸽粪垒垒，有些鸽子窝筑的很低。有几只鸽子一动不动的卧在窝里，可以看见了鸽子肚下的鸽蛋。
　　金豆子赶紧退出，下到沟里，回头再看，没有洞的踪影。豆子心想：洞口在平台后丈余，傍边还有巨石遮挡，因此在崖下、沟里无法看见，很是隐蔽。天已不早，再背石板就赶不上出前晌的工了。拿起背绳往回赶，半路遇上小芸砸伤了脚，背上小芸的石板搀扶着回了村。
　　金豆子这次篦子沟探洞，匆匆一瞥，惊异不小，存埋心中。

　　放假那天下午，豆子从灶房拿了一个大笊篱、一把玉米、一只蜡烛，一个羊毛口袋，维胖问他干啥，他说了句：改善伙食，就直奔篦子沟山洞来了。豆子急切的再闯山洞，有两股心情，一是想抓鸽掏蛋，为灶上改善伙食，豆子看上午大家羊肉还没吃够，想到篦子沟洞中肥硕的鸽子和鸽蛋手到擒来，弄来一些也显示我豆子给集体灶做贡献；二是探古寻幽，那个洞荫蔽古怪，上次匆忙，没看清楚。豆子是知青中最小的一个、童心未泯、好奇心强、古道热肠。运动中，近乎狂热、爱走极端。这些性格和心理都促使豆子赶紧要再闯篦子沟山洞一趟。
　　豆子顺石缝悄悄爬上去，平台上站着一群鸽子，无聊的咕咕叫着，见豆子上来，哗的一声飞起，一部分飞向对面的山崖，一部分却飞到黑石后边去了。豆子喜得：你们就傻吧，进了洞我不是就更好逮你们了嘛。
　　绕过黑石，进了洞，豆子拿着笊篱直奔低处鸽窝，打算把低处的鸽子一网打尽。奇怪的是飞进洞的灰鸽并不避让，反而张开翅膀护着鸽窝，忽然从窝里伸出两个小脑袋，张着嘴叽叽的叫着。看来上次看到的鸽蛋都已孵出小鸽。再看四周，壁上的岩缝中都伸出两三个小脑袋在叫，那些大灰鸽，有的在喂食，有的在用翅膀拍打小脑袋，生怕他们掉下来。一只小鸽，翅膀已经长出羽毛，趁不注意，跳了出来，落到石下，大鸽飞下，想把它衔起，几次都没成功。豆子不由自主的蹲下捧起小鸽送回窝中。鸽子在手中温暖蠕动的感觉、鸽们亲情温融的场景，一下子触动了豆子心中最软弱的地方，呆望一时，忘了抓鸽掏蛋之事了。
　　点亮蜡烛，来到洞掌，还是那石板，左右寻找，并无它物。豆子盘腿坐下，把蜡烛烫在石板上，吹去尘土，上有碑文“不孝儿遥念慈母”，下行“□□□年月日”。不知背后有什么奇异悲哀的故事。顾不得去追究，仅那七个字已把豆子心田搅乱，顿时泪下，抽泣不止。

　　豆子看到灰鸽慈哺幼崽、孝子遥念慈母。思母之心顿起，插队生活之苦、母亲被批斗之痛，豆子顿生孩童恋母之心，豆子泪如雨下，渐渐哭出声来，此处无人，尽可敞开发泄，哭啊，哭得洞内无光，哭得鸽子们都静悄悄的没了声音。
　　天渐黑，豆子收住哭泣，起身回望洞口，灰压压的一片鸽子站在黑石上，鸽子们要回家了，可是都静静的等他哭毕，他掏出兜中玉米豆，洒向鸽们。
　　豆子在咕咕声中离开洞口，含着眼泪，返回村里。

　　鸽子引出了豆子的故事，更加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