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84、第十五章 《奥菲莉亚》（五）

　　其实并没有过多长时间，也就几分钟的工夫，林野就疼出了一身冷汗，而且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在摸到林野湿漉漉的睡衣时，余阳臣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伸手把台灯打开，看到的是满头大汗的林野；他脸色惨白，紧闭着双眼，像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林野？”余阳臣连忙拍了他几下，问道，“疼得很厉害吗？”
　　林野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余阳臣立刻就坐了起来，边拿衣服边说道：“怎么不早说？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十分钟后，余阳臣把林野塞进了车里，带着他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余阳臣一心二用，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询问林野的情况，可林野偏偏半天都不回一句话，余阳臣生怕他半路猝死在车上。
　　约摸走了一半路程，缩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突然抬起了头，说道：“那个，我觉得不太要紧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疼了？”余阳臣看了他一眼，看他脸色还是很差，不过听他说话声音倒是没之前那么死气沉沉了。
　　“好多了。”林野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对不起，都这么晚了，还……”
　　他还没说完，余阳臣就打断道：“行了，就快到了，去检查一下吧，省的心里不安生。”
　　车停在门诊楼外的停车场，两人进了门诊楼就直奔急诊，却被排队的人数给震惊了。急诊走廊上几乎坐满了人，排队等着的少说有七八个，还有几个在旁边输液；他们找护士确认了一下排号，也坐在一旁排队等候。
　　要说刚才在车上还有些不舒服，那现在林野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事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精神到可以去跑个万米的马拉松；看着走廊上急着看病的一群人，林野觉得他不该在这里浪费医疗资源，便对余阳臣说道：“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余阳臣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让你检查你就检查，哪这么多废话？”
　　“我这不是想让你早点回去睡觉嘛。”林野有点不满，但随即想到余阳臣不回去也是因为他，这种不满立刻就变成就一种愧疚感。
　　过了一会儿，林野突然小声问道：“可以靠你身上吗？”
　　“嗯。”余阳臣应了一声，搂过他脑袋来按在自己颈窝处。
　　林野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地在余阳臣脖子上亲了一下，一只手搂着他，趴在他身上轻轻蹭来蹭去。
　　“你干嘛啊。”余阳臣推了推他的脑袋，像推开一只正在撒娇的猫一样，接着他又低下头，贴在林野耳边小声道：“这是医院，文明点行吗？”
　　哦对，这是医院。林野尴尬地干咳一声，看到对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看他们，表情微妙，他只好从余阳臣身上爬起来，把被他蹭上去的衣服往下扯了扯。
　　坐等着也无聊，林野就小声地跟余阳臣聊起天来，他问道：“急诊每天都这么多人吗？”
　　“看情况吧，以前没来过吗？”余阳臣半合着眼睛回道，像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上学的时候来过，陪室友，大半夜喝多了送他来洗胃。”林野说着伸手捏了捏对方的手背，然后把手轻轻覆在了上面。
　　“那个喝多了裸奔喊女神名字的？”余阳臣问。
　　“是啊，你还记得。”林野想起当时那个场景就想笑。
　　余阳臣也跟着他笑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林野的肚子，问：“不疼了吗？”
　　“不疼了。”林野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腕没让他收回去。
　　“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好像听见你在叫。”余阳臣抬起头看着他说道。
　　林野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回道：“没有，就是突然肚子疼。”
　　闻言，余阳臣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都不说实话，等会打算怎么跟医生说？”
　　被戳穿谎言的林野干笑了几声，强行解释道：“这个，谁都不可能清楚地记着自己做了什么梦嘛！我不记得了。”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了，医生干嘛管我做什么梦。”
　　“情绪和心理因素是会影响身体的，你这个傻子。”余阳臣说道，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弹了一下林野的脑门。
　　“干嘛人身攻击。”林野不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显不相信的嘀咕道，“那我一直对自己说‘我感冒了’，我就会感冒吗？”
　　“可能不会感冒，但会出现感冒的症状。”余阳臣倒是很耐心地跟他讲了起来，“比如说一个人摔断了腿，恢复期间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觉，那他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种心理暗示，一到晚上就会腿疼，那就算等他的腿好了，他到晚上还是会觉得腿疼，但生理上这个人身体已经没什么毛病了，只是心理问题。”
　　话题又扯到了心理问题上，林野不明白余阳臣怎么总是觉得他有心理问题，他看起来就这么像精神病吗？林野沉下脸去，抓住对方的手也松开了，他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怎么总觉得我心里有问题？我被虐待过就得有精神病了？”
　　可能是林野的语气控制得不太好，这话说出来就像是他在发火一样，让余阳臣都愣住了；余阳臣没想到什么事都依着他的林野，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不过，他更没想到的是……
　　“你被什么过？”余阳臣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之前林野是透露过养父母不怎么喜欢他，但余阳臣没想到，竟然到了虐待的地步。
　　“啊？我……”林野一时语塞，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禁十分懊恼。
　　好在余阳臣适时地停止了这个话题，但仍然不能挽救林野乱成一团麻的心情，他像是小孩子一样鼓起腮帮，小声道：“都怪你，我好像又肚子疼了。”
　　也许是他这模样太可爱了，余阳臣没急着关心他，反而笑了出来，半开玩笑道：“我说情绪会影响身体吧。”
　　某个幼稚鬼的腮帮子鼓得更大了，像是要表达他很不高兴一样。林野轻哼了一声，起身道：“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要我陪你吗？”余阳臣问。
　　“不用！”林野说完，捂着肚子往洗手间走去。
　　“生气了啊。”余阳臣喃喃自语道，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明白林野在生什么气，明明以前说那么过分的话他都不会生气——至少当面不会，现在居然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余阳臣不得不在内心深刻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对林野太好了，把他给宠坏了。
　　五分钟不到，林野就回来了，他走得特别慢，低着头，边走边一根根的捋着自己的手指，不过看他脸色，应该是没什么事。
　　“你是想把手指头拉长吗？”余阳臣看着他笑道。
　　“是啊，我要去倒斗。”林野无缝衔接接了一句，在余阳臣旁边坐下。
　　这话让余阳臣又笑了一下，伸手捏捏他的指关节，说道：“正好，下一个就到你了。”
　　“哦。”林野应了一声，看了余阳臣一眼，突然把头靠在了他胸前。
　　“怎么了？还难受？”余阳臣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软软的，像只大型犬的毛发。
　　“不是，”林野闷声闷气地回道，“对不起，刚才不是想对你发火。”
　　余阳臣没接话，一下又一下摸着他的头发。
　　“……”林野沉默了一阵，又道：“手感怎么样？”
　　“还行。”
　　“下次要收费的，一次十块钱。”林野笑道。
　　如此廉价的身价，让余阳臣产生了把他下半辈子的摸头次数直接承包了的想法，同时又鄙夷道：“你都买GUCCI的衣服了，还这么没追求。”
　　“什么？”林野没听明白，“什么旗？”
　　“你晚上散步买的。”余阳臣提醒到，心说你买衣服都不看牌子就买的吗？
　　“那条牛仔裤？”林野问，“它怎么了吗？”
　　“……”余阳臣现在觉得，他不只是不看牌子，他连价格估计都没看。
　　刚好这时上一个病人从诊室走出来了，两人起身正准备进去，一个女人的哭声突然传了过来，循声看去，一男一女正往这边走过来，男的上半身都是血，两手捂着脖子，走路的步子都是虚的，要不是旁边的女生扶着，他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
　　“对不起，麻烦你们，能不能先让他……”女生抽噎着请求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男人情况不怎么样，并不着急的林野自然是让更需要救治的人先进去了，看他流这么多血，林野估计这人怎么着都要手术。
　　受伤的男人被护士扶着进去了，陪他开来的女生就靠着墙、坐在地上哭。林野觉得真是难为她了，大半夜看到这么多血，正常人估计都吓坏了，她还一个人把伤者送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去安慰两句，身后的余阳臣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服，林野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到余阳臣面色严峻，低声道：“刚才那个人是刀伤。”
　　“嗯？”林野口中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明显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自己是不会不小心割到脖子的，那个出血量，估计颈动脉都伤着了。”余阳臣又说道。
　　这下林野明白过来，余阳臣是觉得刚才那个男人是被别人割伤的，大半夜受这种伤，想想都觉得奇怪。林野看了一眼还在哭的女生，拿着一包纸巾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把纸巾递给她，轻声说道：“擦擦脸吧，不用担心，医生会治好他的。”
　　“谢、谢谢你。”女生接过纸巾，抽噎着说道。
　　“你那位朋友是出什么事了？”林野试探性地问道。
　　正在擤鼻涕的女生动作突然停滞了一下，把纸巾卷了卷攥在手里，有些警惕地看着林野，没有回话。
　　林野自己也觉得这么问有些唐突了，就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却发现并没有带工作证，只好言语上表明：“你别紧张，我是警察。看你朋友的伤不像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是警察？”女生的表情突然变了。
　　“是……”林野一个字还没发完音，迎面就被一包纸巾砸中，正好砸在眼角上了，他忍不住叫了一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扔出纸巾的女生也立刻起身跑进了诊室，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
　　看着女生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林野有些郁闷地揉着眼睛，心想有必要这么害怕吗？他可是一心向民的正义警察，不是烧杀抢掠的流氓土匪啊！
　　“没事吧？”余阳臣过来查看他的眼睛，嘴里却说道：“活该，让你多管闲事。”
　　“不是想管啦。”林野不满地嘀咕道。
　　没过一会儿，一个护士就推着一架病床过来了，几个人帮忙把刚才的伤者抬上去，往病房中送去了；哭哭啼啼的女孩也跟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野总觉得她在刻意躲避着他。
　　送走了中间插进来的病人，就到了林野。他跟余阳臣一起进了诊室，坐诊的医生是个中年大叔，让林野在他对面坐下，问他哪里不舒服。
　　由于间隔了太长时间，林野甚至都不记得刚才那种痛了，他本来就不想检查，加上现在又不难受了，就随便说了几句；他这个随便是真的很随便，连余阳臣在旁边补充的都比他说的详细。
　　问了些个人情况，基本都是余阳臣回答的，医生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俩到底谁看病？”
　　林野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比起林野的不正经，余阳臣就要严肃很多了，他认真地听了医生的诊断和建议，然后拿着药单去药房拿了盒药。
　　离开医院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林野倒不是很困，但他觉得余阳臣已经到了开车都能睡着的地步了，他甚至想建议余阳臣睡一会再继续开车。
　　“林野。”余阳臣突然叫了一声，得到林野的回应后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道：“很多事情，说出来总比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好。”
　　林野垂下头去，没说话，余阳臣就继续说道：“你如果不能跟我说，可以找别人说，你不喜欢心理医生，可以去找白兰亭，他在这方面确实很专业，而且他有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你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野仍旧是沉默了一阵，才说道：“可以停下车吗？”
　　“怎么了？”余阳臣偏头看向林野，一边把车开向路边停下。
　　车刚停稳，林野就一把抓住余阳臣的领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唇准确无误地吻了下去。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林野松开了被他抓皱的衣领，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才退回去说道：“余阳臣，我爱你。”
　　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三个字，仿佛比从任何人口中说出的都要沉重，余阳臣愣了片刻，才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干嘛突然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好像你以前不爱我一样。”
　　林野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意和坚定，他说道：“以前也爱，从刚才起，更加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