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8、第二章 《罗生门》（二）

　　九点过后，偏离市中心的街道就已经十分冷清了，只是偶尔会有几辆车驶过，这之中就包括余阳臣的车。他本来只是去楼下买包烟，没想到偶然看到了路过的出租车里有个熟悉的面孔——林野。当时已经快十点了，余阳臣心想这小子大晚上不睡觉，跑哪里去？
　　走到楼下，正要上楼的时候，余阳臣停了下来，心想反正也睡不着，跟去看看吧，万一这小子做什么傻事，他可不想明天新闻头条出现类似“s市某知名刑警大队新人探员深夜离奇死亡，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这样的话，让他们整队的人都出名。
　　跟着林野坐的那辆出租车，余阳臣一直开到了附中，他看到林野下了车，跟看门的警卫说了几句话，对方就把他放进去了；余阳臣见状也下了车，直接一张工作证甩在警卫眼前，径直走了进去，他那气势，不像人民警察，倒像是□□。
　　这时候还没下晚自习，校园里十分安静，教室里散发出暖洋洋的橘黄色灯光，让黑夜中的校园显得不那么孤寂，看着这样的景色，很容易勾起人们的情怀，但余阳臣向来不是喜欢怀旧的人，也没什么美好的高中生活让他缅怀，一门心思紧跟着林野就进了家属区，看到他找了个长椅上坐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毕竟是秋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寒意的，余阳臣出来的突然，只穿了一件衬衫，刚才一直走没感觉到，现在一停下倒真有些冷。好在家属区里有好些个卖夜宵的小摊子，余阳臣便去买了杯豆浆，顺便蹭蹭人家的热气。
　　十点一刻，校园内响起了铃声，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余阳臣看向林野，他仍旧坐在那里，看着前方，双眼好像失去了焦距，有那么一瞬间，余阳臣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没一会儿，学生陆续进了家属区，林野的视线终于移动了，移向了家属区的入口。这下余阳臣确定林野是在找人了，他本来就没打算隐藏，便直接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问道：“找谁呢？”
　　身边突然传来另一人的声音，林野吓了一跳，在看到是余阳臣后表情由惊吓转为了惊讶，不可思议地问道：“前辈？你怎么在这？”
　　“是我先问的你。”余阳臣直接跳过了他的问题理直气壮地说道。
　　毕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野就把今中午询问朱祁时的情况告诉他了，并表示自己觉得朱祁可能隐瞒了一些重要信息。
　　“你怀疑他跟梁冬的失踪有关？”余阳臣问。
　　“准确的说，我觉得梁冬没有失踪，她是藏了起来，而朱祁帮了她。”林野说得十分坚定，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股自信。
　　余阳臣看了他一眼，难得好心的提醒道：“你这可算私自行动，夏生知道了会罚你的。”
　　林野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道：“没事，我就是确认一下，说不定想多了呢。”
　　怎么这会儿又不确定了，刚才的自信哪去了？余阳臣白眼都懒得对他翻。
　　“对了，前辈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这里？”
　　“要你管！”余阳臣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让林野乖乖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进入家属区的学生越来越多，林野反而不目不转睛地看了，只是不时抬头看一眼；余阳臣没见过朱祁，再说他也不想帮林野验证他的臆想，干脆玩起了手机，正看新闻时，突然听到身边的人问道：“那个不喝可以给我吗？”
　　余阳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林野是在说他手里的豆浆，刚才买来完全是暖手用的，这会儿都冰凉了，他随手就扔给林野，道：“你随意，不过已经凉了。”
　　“没事，谢谢。”林野一边道谢，一边插上吸管喝了起来。没几口就喝完了豆浆，林野起身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又回去坐下，这才注意到余阳臣只穿了一件衬衣，扣子还没扣好，颈部到锁骨完□□露在冷风中，林野的视线不自觉的就落在了对方那精致的锁骨上——看起来是很单薄的身躯呢，这种人，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呢？
　　看了几秒钟，林野移开了视线，微微起身把自己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说道：“前辈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不介意的话穿先我的外套吧。”说着又坐了回去。
　　“介意。”余阳臣一句话，差点让林野一屁股坐空直接摔在地上。
　　看着林野这副模样，余阳臣突然笑了笑，然后穿上了他的外套；林野比余阳臣还要高一些，衣服穿起来倒是挺合身的，于是余阳臣就勉强接受了。
　　放学二十分钟后，校园里已经很少有学生走动了，余阳臣都要怀疑林野错过了他想找的人，但看对方一副淡定的模样，似乎丝毫不着急。又过了五六分钟，林野突然眼前一亮，顺着他的目光，余阳臣看到了一个男生走进了家属区，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生，两人有说有笑。
　　“白天看他中午还在教室学习，想必学得很努力，所以我想，晚自习后他也会待到很晚才出来吧。”林野自己解释道。
　　谁要听你说这些。余阳臣腹诽道。
　　看着他们走远，林野赶紧起身跟了过去，余阳臣十分不情愿地也跟了上去。男生把女生送到楼下，说了几句话后便告别了，之后朱祁又折回来，上了楼；林野没跟上去，而是在楼下花坛边上坐下了，余阳臣问他：“你不跟上去？”
　　“不了，”林野回道，“我觉得梁冬会来找他。”
　　“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余阳臣忍不住吐槽。
　　林野“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他看余阳臣站在那里，便起身去附近车门上拿了几张被塞在那里的广告纸，铺在花坛边上，对余阳臣说道：“坐吧，前辈。”
　　余阳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坐下了。
　　一直等到接近十一点，终于才等到点动静。一个身影从楼栋中出来，站在一侧等着，没过一会儿，一个女生就走了过来，两人开始交谈；夜黑看不清晰，但林野感觉那个人就是梁冬，于是他直接走了过去，在两人身后叫道：“梁冬。”
　　女生的话被打断了，她回过头去，看到林野，神色冷淡；反倒是她旁边的朱祁看到林野，惊讶道：“林警官，您怎么来了？”
　　林野没理他，继续对女生说：“你就是梁冬吧，为什么要假装失踪？”
　　沉默了片刻，女生突然勾唇一笑，道：“看来，警察也不都是很笨的嘛。”
　　夜深风寒，朱祁便把几人都请到楼上去了，他在这里租了房子，父母平时都上班，大多数时间是他自己一个人住。
　　进了门，梁冬就像进了自家一样，随意地坐到沙发上，并用手势请两人坐下。
　　一坐下，林野就立刻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等等。”梁冬道。
　　“又怎么了？”
　　女生眨了眨眼，说道：“我饿了。”
　　空气突然安静，直到被一声笑打破。朱祁“噗嗤”笑了一声，温和地说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说着去了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梁冬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他是个很好的人吧。”
　　林野懵了一下，心想气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少女，但他还是附和道：“是啊，怎么？你喜欢他？”
　　女生露出了笑容，毫不避讳的回道：“是啊，我很喜欢他。”
　　“他对谁都这么好，但他这种人是很难找到女朋友的，没有哪个人会忍受自己的男朋友，用对待所有人的温柔，来对待她。”
　　梁冬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厨房的方向，眼神却是如此空洞，就像是穿透了墙壁，在遥望遥远的时空。
　　这时朱祁拿着面包和一杯热牛奶过来了，梁冬道了声谢，接过来咬了一口面包，对林野说：“你可以问了。”
　　林野思考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的事情。”
　　“我知道。”女生表现得十分平静，她喝了一口牛奶，继续道：“她已经死了。”
　　还没等林野再问下去。余阳臣突然开口道：“谁告诉你的？”
　　毕竟这件事没有让媒体报道，除了他们内部人员，应该只有她们的姑姑梁明燕知道才对，而且今早上才发生的事，她一个每天都在学校里的高中生怎么会知道？
　　梁冬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接无视了余阳臣的问话，自顾自回答起林野在楼下问的问题：“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继续上课，只是没有请假而已，他们就以为我失踪了。”
　　“什么原因？”林野追问道。
　　“我只让你问问题，没说我一定会回答，下一个问题吧。”梁冬说道。
　　林野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这个女生，在警察面前就不能有点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表现吗？
　　无语了片刻，林野又问：“你跟你姐姐关系怎么样？”
　　“很好哦。”梁冬十分认真地回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也许是被女孩此刻的表情打动了，林野突然开始同情起梁冬来。“最好的姐姐”吗？他也有一个呢。
　　接着，梁冬突然自嘲的笑笑，道：“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血缘关系恐怕只有在分财产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吧。那群恶心的人，在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打着‘亲戚’的名号出现了，十几年都没联系的人了，这会儿一个比一个亲了，我怎么会让这群畜牲住进我的家，拿我父母的血汗钱来造作。”
　　“我姐姐很漂亮吧，姐姐她，梁秋，是跟着我的名字起的哦，那年我才六岁，爸妈带回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不过是爸妈捡回来的孩子，她却任劳任怨地照顾我，再看看那些所谓的亲戚，把我们当做烫手的山芋，一想到我体内跟他们流着相似的血液，我就觉得恶心。”
　　一口气说完这些，梁冬表情开始变得冷漠起来。从这个年纪的女生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听了不免让人觉得心寒。
　　时间也不早了，林野提醒两个学生该睡觉了，他看向余阳臣，刚想提出离开，却发现对方正在思考着什么，便出言提醒道：“前辈，我们该离开了。”
　　“哦。”余阳臣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反而对朱祁说道：“今晚，我们可以在这里吗？我们要确保，梁冬的安全。”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又扫向了梁冬。
　　女生听到余阳臣的话后，明显震惊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了一丝笑容，代替朱祁说道：“可以啊，你们就在这里，守我到天亮吧。”
　　倒是林野对于余阳臣提出的要求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确保梁冬的安全？难道他怀疑梁秋的死是仇杀？
　　听闻这三人都要在这里住，朱祁有些犯难了，这房子只有两个卧室，梁冬是女生肯定要自己一间，又不能让客人睡客厅，看来他只好委屈一下了。朱祁正想着去拿床被子到客厅，余阳臣却说他跟林野要守夜，就在客厅待着就好，朱祁心想他们也是公务在身，便不再谦让，先去自己的房间换了新的床单、被子好让梁冬睡。这会儿两人才知道，这两天梁冬一直住在朱祁家的仓库里。
　　进卧室前，梁冬突然转过头来，对余阳臣说道：“美人哥哥，明早之后，我的手机就给你吧。”说完笑了笑，进了房间。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再一次让余阳臣陷入了沉思，然而，林野更在意的却是那个诡异的称呼。“美人哥哥”是什么鬼啊！关键是他本人还没否定，这算是公然调戏了吧，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啊。
　　等两个学生都睡下了，客厅的灯光也调到了最暗，余阳臣就在这时突然说道：“她在说谎。”
　　“谁？梁冬？”林野疑惑，那种事情没必要撒谎吧，毕竟他父母是真的去世了啊。
　　大概是猜出了林野的想法，余阳臣解释道：“是有关她姐姐的事情，你不觉得，她在刻意隐瞒什么吗？”
　　“她突然消失的原因？”林野猜测道。
　　“我觉得……”余阳臣向梁冬的房间看了一眼，继续道：“她知道谁杀了她姐姐。”
　　林野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道：“不会吧，那她为什么不说啊？”
　　“被威胁了。”余阳臣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可她姐姐已经死了，她也没什么亲人了，对方拿什么来威胁她呢？”林野提出了疑问。
　　这个问题余阳臣似乎也没想通，就没再接下去，起身去了阳台，打开窗户，燃起了一支烟。林野跟着他过去，看着烟雾缭绕中的人，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能发出声。
　　低头抽着烟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也许是她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
　　他这么一说，林野就明白了余阳臣要求留下的意义，他恍然大悟道：“你是觉得凶手会来伤害梁冬吗？所以你才要留下。”
　　余阳臣“嗯”了一声，吐出一口烟雾，又说道：“明天跟夏生说一下，要派人保护她，最好能让她说出几句实话，就算她不知道谁是凶手，她也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线索。”
　　一支烟燃尽，余阳臣没再点第二支，把窗户关上回到了客厅。已经十二点了，林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余阳臣说道：“前辈我们轮流看着吧，你先睡。”
　　“你睡吧。”余阳臣说道，他看起来很精神，不像林野，有种眼皮要把自己压死的感觉。
　　明明一开始是林野自己行动的，结果却是余阳臣精神更足一些。林野想，也许他们都是熬夜熬习惯了吧，说不定在这里呆上半年，他自己也能独战到凌晨两点！
　　推辞也没什么意义，林野干脆躺在沙发上，让余阳臣一个小时后叫他，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看林野睡熟了，余阳臣又去了阳台，这次直接关上了阳台的门，趴在窗台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了起来。

　　林野是被冻醒的，迷迷糊糊中他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一翻身就摔到了地板上，这一摔他才清醒过来，坐起来时发现阳台的门开着，晚风从窗外吹进来。
　　怪不得这么冷。林野缩了缩脖子，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惊讶地发现已经四点多了；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的他只能看到阳台上有一个隐约的轮廓，林野摸着沙发慢慢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了阳台上的人。
　　“前辈。”林野叫了一声，对方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回过身来看向林野。
　　林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目光，尴尬地问道：“你怎么没叫我啊？”问这句的时候他又想，万一人家叫了、自己没醒就那更尴尬了。
　　见余阳臣没回话，林野又说道：“前辈你快去睡一会吧。”
　　余阳臣这才走出去，躺在沙发上合上了眼，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该不会生气了吧？林野内心十分慌张，他心虚地看了一眼余阳臣，发现对方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再像上次一样被他推一把，这里可是九楼，林野估计自己是没命活了。
　　接下来，林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耗时间，一直到五点多的时候，朱祁房间的门打开了，他出来后看到醒着的林野，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对他点点头，小声说道：“辛苦了。”
　　“没事。你怎么起这么早？”林野问。他是很心虚的，毕竟他才清醒了一个多小时，所以这不是客气，是真没多辛苦。
　　“起来做饭。”朱祁说着去了厨房，林野跟过去，看他打开厨房的灯开始忙活起来，又问道：“你都是自己做饭吗？”
　　“也不是，我一般去食堂买饭，这样可以多睡半个小时。”朱祁回道。
　　那就是说平时五点半起床了，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拼的吗？林野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期，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林野也不会做饭，很自觉地就退回客厅等着了。没过一会儿，朱祁就做了些简单的早餐端到餐桌上，还做了林野和余阳臣的份。
　　食物的香味把林野引到饭桌前，他感激道：“哇！还准备了我们的吗？谢谢，太麻烦你了。”
　　男生笑了笑，解下围裙说道：“我去叫梁冬，你们先吃。”
　　林野应了一声，到余阳臣身边轻轻推了他几下，轻声叫道：“前辈，起来了。”
　　余阳臣翻过身来，缓缓睁开了眼，坐起来后，他的第一句话是：“梁冬呢？”
　　“嗯？还没起，怎么了？”林野有些奇怪，怎么开口就要找梁冬。
　　这时朱祁还在敲房间门，毕竟对方是女孩子，直接闯进去不合适。在听到梁冬没醒后，余阳臣突然起身，大步走到梁冬房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叫：“梁冬，开门。”
　　屋内没有反应，余阳臣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了，他二话不说直接将门撞开。房间空无一人，风吹起窗帘抚动了挂在床头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余阳臣趴到窗户边向楼下看了一眼，脸色骤变，他喊了一句：“快叫救护车。”便立刻冲出去向楼下跑去。
　　林野愣了一下，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没往楼下看立刻打了120，随后也下了楼。
　　楼下的草坪上，一个女孩躺在那里，另一名男子半跪在她身边，低着头，看不清脸色。林野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色；身后传来一个人的惊呼，林野回过头，看到了满脸惊恐的朱祁，他立刻上去捂住对方的眼睛，语气难得十分严肃：“不要看！回家去等着，快点！”
　　男生精神恍惚地被林野强行推进了楼梯口，呆呆地站在那里，也没上去。林野没再管他，转身去了余阳臣身边，轻声问道：“她怎么样？”
　　救护车的急救铃声和警鸣声交替响起，白色的救护车和黑色的警车一起驶进了学校的家属区。吵杂的人声与警鸣声中，林野却清晰地听到了身旁人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说道：
　　“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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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emmm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提前打一下预防针(￣ ii ￣;) 吸溜(￣＂￣;)